「夠。」見他問著關心的話,但臉龐還是端著漠然時,她興起捉弄神色。「師父,你明明就這麽關心我,為什麽不承認你其實也喜歡聽我喊你一聲師父?」


    鍾靖頓了下,麵孔隱隱生熱,他輕哼一聲,寬袖一揮,身形消失了。


    他……不好意思了?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巫香蘭笑出聲。就說他可愛嘛。


    「這是大和裏十一鄰大和八街九號,亡者吳阿妹。」福德神看著床上奄奄一良的老婦人,搓搓白胡,說:「這是壽終正寢的。通常這種情況的亡靈,我會在亡者將死未死之際,先到亡者身旁候著,等對方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魂抽離身體了,便馬上領著魂離開,去城隍殿報到,接下來的就不在我職責內了。你要學的便是這引魂的本事,」


    巫香蘭看著那伏在床邊、傷心地叫喚老婦人名字的家屬,問:「如果不引走她的魂,她是不是就不會死了,她家人也不會這麽傷心了吧?」那伏在床邊的是婦人的女兒嗎?哭得好傷心,那教她不禁憶起當年母親離去時,她也是這樣悲痛。


    「亂來!」福德難得對她嚴肅。「生死有命,早就隨著人出生那刻注定好的,可不是你想插手就能插手的。要是每個陰官都像你這樣見不得人家傷心就插手生死之事,這天下人豈不都不用死了?」


    「這樣說是沒錯,可是……」


    「別可是了,你看,她斷氣了。」福德用拐杖戳了她一下。「好好看著。」


    巫香蘭迴神,果真就見吳阿妹的魂體正從她身體抽離出來;那魂體傻愣愣地站在床邊,看著床上已沒了氣息的自己。


    「吳阿妹。」福德喚了聲。見那魂體轉頭看他,他接續道:「我是大和裏的福德正神,來接引你至城隍殿報到。你已從人世間解脫,今後,陽世一切再與你無關;若生前還有委屈、不滿,到了城隍爺座前,自會給你個交代,你毋須再對人世有所執著留戀。現在,你可再見你陽世親人一眼,下迴再見,便是頭七時。」


    吳阿妹果真再次迴首看了眼她的家人。


    「吳阿妹,時候已到,隨我走。」福德說完,便轉身離開,隻見吳阿妹順從地跟在後頭,隨著他的步伐。


    巫香蘭看著這一切,有些意外引魂就是這樣。她以為需要點法術還是什麽咒語,沒想到會這麽簡單。見他們身形漸遠,她跟了上去,身後突然傳來哀痛的哭聲,她足一頓,迴首張望,就見吳阿妹家屬跪在床邊痛哭失聲。


    「香蘭。」身後傳來福德神的聲音,令她迴神,她轉過身,匆匆跟上。


    一個眨眼,她已置身在一座黑瓦灰牆的建築物前,像古廟,似殿堂。這兒四周昏暗,冷風流竄,氣氛幾分森涼。


    「香蘭,這裏便是城隍殿。不過你尚未有官職,得通報城隍老爺,要他準了你才能進入。這樣吧,反正你進去也無事,不如先去光明聖地找家名叫「吉利』的飯館坐坐,我隨後過去。」說罷,便領著死魂邁進殿堂。


    巫香蘭再看了眼黑瓦灰牆,隨即往光明聖地移動。街道上有前朝的客棧,也有現代建築的餐廳,她尋著了那家「吉利」飯館,走了進去。


    眼眸四處打量過這飯館格局,當真和電影中看過的一樣,驚喜令她很想學劇情中常出現的對白,比如說很豪氣地拍桌大喊:「掌櫃的!把你們這裏的拿手好菜端幾碟上來,再來隻燒鵝、一盤瓜子、一桶米飯,好酒也打個幾斤過來。」但見這裏用餐的居民都很安靜,她也不好意思過這種癮了。


    安分上樓,找了個好視野的座位,她點了幾道頗感興趣的小菜,還有幾道糕點,再要了壺熱茶、一壺酒、一盤花生,倚著窗吃喝起來。


    「你倒會享受,點了這麽多菜。」福德拄著拐杖出現在對麵,坐了下來。


    她嘴裏啃著荷葉雞,含糊不清地說:「隻是想吃什麽就點什麽,這個雞肉好好吃哦!比我們那裏的好大大雞排好吃多了。」她舔舔沾上香滑雞油的手指,將那盤花生和那壺酒推了過去。「這兩個孝敬您的。」


    倒酒,喝了一口,福德嚼著花生,問道:「你可記得引魂的程序了?」


    巫香蘭點頭。「記得。那不難啊,我還以為要施什麽法術或念什麽咒語的。」


    「那倒不必。最重要的是態度要嚴謹,確認身分是一定要做的程序,接著得告訴亡者你是陰曹的官員,要引他前往陰曹報到。」


    「都不必銬上腳鐐還手銬嗎?萬一遇上不肯跟我走,或是趁機逃跑的亡魂那要怎麽辦?就好比那個最近讓大家都很頭痛的邱國彰。」


    「腳鐐和手銬倒不必。不隨我走,自有範將軍和謝將軍等鬼差去緝魂上銬。若躲避鬼差,鍾將軍便會去收伏。一般死魂都會乖乖隨我走,好比陽間警察緝拿罪犯時,大部分罪犯自知逃不過,也都會乖乖跟著走,僅有少部分會躲藏,那麽躲藏的自有另一套方式解決。」


    她想了想,似乎是這樣。人間那些罪犯逃亡久了,便被通緝,感覺這些陰官在做的事就如同陽間的警政和檢調單位所做的事。


    「喲!乳釀魚、太白鴨、四喜餃、荷葉雞、腐皮包黃魚……有魚有鴨有雞還有餃子……唉呀呀,早知道你會點這麽豐盛,應該把大花帶上的。」


    「大花?」她一驚,瞪著他。


    「哈哈哈!你長這麽大一個,怕一隻小貓?」


    「那是老虎!而且還是隻對我的腳感興趣的老虎。」每每遇上那虎將軍,它老在她腳邊嗅聞,一想起那畫麵,她氣惱地扭頭,眼眸一瞟,望向窗外,卻不經意瞧見一道紫袍身影緩緩走過。她眼兒一亮!是師父!他來這做什麽?


    有什麽念頭轉過,她起身,從窗口一躍而下,落在他身後,兩手繞過他眉頭,爬上他麵龐,手心隨即覆上他眼皮。「嘩啊!給你猜猜我是誰。」她壓低嗓子,發出粗嘎聲音。


    鍾靖身形微微一震,卻未作反應,掩在女子手心下的長眸半闔,眼眸深處流爍著什麽情緒,隻是身後的她瞧不見那雙正被她蒙住的眼。


    「阿靖,猜猜我是誰?」


    身後女子輕嗓低問,含著趣意的,那覆在他眼簾上的手心滑嫩,耳畔是溫柔笑語。涼風拂麵,女子馨香縈迴,鍾靖眉眼俱柔,寬大手掌情不自禁便覆上那貼在眼簾上的軟手,輕輕拉開後,他扯唇輕笑。


    「月華。」猛一迴身,低垂的視線裏映入的是那被勾錯魂的現代女子時,鍾靖五官霎時一變。不是月華……


    「你怎麽了?」巫香蘭看著他臉部表情從溫柔變成森冷,納悶不已。似乎第一次見他露出方才那樣的神色,五官那樣溫柔,眼神那樣疼惜,但為什麽馬上又變了臉?


    他心思一凜,望著她的眼神有幾分探究,他道:「你在這做什麽?」


    「跟伯公學引魂啊。」她指指一旁樓上,問:「我們在上麵吃東西,師父也上來坐坐吧,我請客!」她得意地拍胸,壓根忘了身上的紙錢還是麵前這位大將軍給的呢。


    那笑得眉眼彎彎、白牙微露的模樣,和月華不一樣。月華再開心,始終維持大家閨秀的氣質,儀態娉婷、笑不露齒,含蓄而靦腆……適才為何將這女子當成了月華?他眉眼一沉,看了她一眼後,邁入飯館。


    「咦!鍾將軍來逛大街?」福德神看著入座的男子。


    飯館夥計迅速添上一副新碗筷、注了熱茶。鍾靖喝口茶,道:「上麵一直找不到邱國彰,我下來找找,就怕他混了進來。」


    福德神擱下酒杯,擰著灰白長眉。「說也奇怪,這邱國彰啥來曆呀?咱這麽多個找他一個,居然找不到。我翻了他的善惡記錄,生前也是個孝子,怎麽就犯下殺妻棄屍罪啦?他若肯出來解釋,城隍老爺那邊也還能重新審理,送到閻君那裏時,或許還有個商量空間……唉,待找到他那時,老朽非要將他瞧個仔細,看他長啥模樣,三頭六臂嗎?」善惡簿記載著言行舉止,卻無每個人所存的心思。


    「或許生前曾經經過高人指點,才懂得如何躲開陰間官役的追捕。」鍾靖垂著眼,長指劃過杯緣,卻有一盤點心推到自己眼皮下。


    「師父,你光喝茶不吃點東西嗎?這四喜餃我第一次吃到呢,好好吃。你應該吃過吧?四喜四喜,聽了就很喜氣的,也許吃了這餃子,就能為你帶來喜氣,順利抓到邱國彰啦。」


    「阿靖,我做了四喜餃,吃餃子求團圓、圖如意,這四喜餃聽來就是喜氣。今天我包了甜餡,紅棗讓你早早高中,桂圓是福祿圓滿,這蓮藕讓你官路通暢,至於百合……」


    「百合如何?」


    「百合嘛……」她微低秀美容顏,頰畔生紅。「人說百年好合,吃百合願我倆夫妻情長不變……」


    好個早早高中,好個福祿圓滿。好個官路通暢,好個百年好合……鍾靖瞪著那盤餃子,一語不發。


    巫香蘭愣愣看著他。「呃……師父不喜歡吃餃子嗎?」


    不明白這鍾將軍為何突然變了臉色,但福德眼色與反應到底是較好的,他道:「將軍,您說這邱國彰有人指點,這有可能嗎?若陽世間有人可以……」


    陽間警察為了追緝罪犯,必要時候會成立所謂的專案,可她沒想到陰間為了追那位邱國彰,也差不多快可以成立一個專案了吧?就叫「邱國彰」專案好了。


    巫香蘭坐在位子上盯著鍾靖好幾十秒後,揣測不出他心思,便懶得費心去猜。坐在位子上百無聊賴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兩人談的內容無非還是邱國彰。一個死魂究竟有何本領,可以逃過鬼差、也避過伏魔將軍的追緝?她也根想知道。


    她目前能力不足,追捕死魂的事還淪不到她插手,所以坐在這裏插不上話,當真有些無聊。她又下樓點了糕點,順道端了上來,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吃食著。


    「我說香蘭,你是餓很久了?」討論好半晌後,福德望向對座女子,瞧她糕點一塊接著一塊塞進嘴裏,不由得瞠眸。


    「沒有。」巫香蘭拈了塊栗子糕,語聲模糊地說:「很好吃啊。想不到一家外表看起來不怎樣的小飯館,竟有這麽美味的甜點。」她笑彎了眼。


    「啊,老是我在吃,很奇怪的,一起享用吧。」她把芝麻卷推到對座。「多吃芝麻,頭發會變黑。」


    說話間,手臂移動的畫麵映入一旁男子眼底,他瞧見她衣袖髒了。才想出聲提醒,又聽她開口——


    「既然師父不喜歡餃子,那吃這個桂圓糕好了。我們那裏現在這種桂圓糕當紅呢,桂圓代表福祿,也代表圓滿,吃了之後師父就會很有福氣,什麽鬼都逃不過你眼皮下啦。」她把盛著兩個小桂圓糕的碟子移到他麵前。


    「桂圓是福祿圓滿……」


    鍾靖唇角一抿,倏然側目怒視她,同時一掌已握住她細白頸項,他指節微微施力,斥道:「你究竟是誰?接近我目的何在?」


    突然被掐住脖子,巫香蘭嚇呆了,她兩手下意識去扳他手指,眼眸瞠得大大的。「師、師父……」明知現在的自己不需要氧氣,可這樣被掐住,那種吸不到空氣的惑覺還是令她感到恐慌。


    「將軍,您這是幹什麽啊?這個、這個香蘭沒有惡鄗阿!」福德見此情景,心下一駭,顧不得鍾靖是什麽伏魔將軍了,拐杖一提,勾住鍾靖掐住她脖頸的手臂。「鍾將軍,香蘭可不是你伏魔冊上那些惡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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