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恨,它們怨,數萬年被封印在漆黑的、靈氣幹涸的那片土地上,它們都快被逼瘋了!


    它們自出生起就隻能唿吸著稀薄地可憐的靈氣,這讓它們剛出生還稚嫩的內髒就遭到了擠壓、扭曲。


    為了獲得更多的靈氣,它們走上了殺戮同族的道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它們越來越兇殘扭曲,直到它們死去,這罪惡的一生才能終結。


    人要殺魔獸,因為它們的出現破壞了他們的土地房屋、危害了他們的生命。


    但魔獸要殺人類,也是為了活。


    為了活的更好。


    那些扭曲的哀嚎,陰冷的低喃一次次在夜裏縈繞在他的耳邊。


    謝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會思考魔獸被殺的那一刻是否也會痛?


    可他是個人……


    他捂住耳朵不願聽這些痛苦的哀嚎。


    我是人……


    我不是魔……


    我不是……


    他近乎瘋狂地殺更多的魔獸,他拚命想忽視自己心中那個念頭,也拚命想要證明自己。


    但身體上日複一日的變化讓他無法再繼續沉溺在那個夢裏。


    他是魔,他不是人。


    師鈺並不知道謝良在這短短一瞬想了多少,他隻是發覺謝良神色有些不對,於是說:“謝良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師鈺這般安撫了一句。


    他見他神色一直不太好,情緒沉沉。


    師鈺想了想,問了一句:“可是身上傷口痛了?”


    謝良搖了搖頭:“我沒事,師父。”


    “眼睛呢?”


    “是眼睛不舒服了嗎?”


    師鈺昨日在他身上檢查過雖然傷勢看著嚴重,但其實好好養些日子,倒是並無大礙的,不過師鈺沒有一陣子沒有檢查過他的眼睛了。


    他在眼睛上下的封印若是謝良本身體虛氣弱,也會影響封印的效力。


    如此,師鈺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眼睛不舒服要告訴為師。”


    他也可以加強一下封印。


    卻不料,謝良聽了這話竟直勾勾看著他。


    “師父,我的眼睛……”


    謝良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怎麽了?”


    師鈺當即麵上露出著淡淡的憂色。


    但這是師鈺……


    何人能讓他憂慮,又有何人能真正入他心中。


    是我讓他擔憂的麽?


    是你。


    隨著師鈺對他麵露憂色地漸漸走近,有個聲音在心底輕輕說。


    那一瞬間,無數細微末節的記憶湧入腦海。


    他忽而想起,他師父原是見過他的眼睛。


    他見過他那雙醜陋的雙眼。


    也是他親自為他遮掩了那雙眼睛,讓他從此能夠堂堂正正活在世上。


    他不用再被旁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他能從自卑中走出,能夠學會握劍,能夠如今日這般站在這裏,被人尊稱一聲仙長,也不是被人用刀劍指著他的頭顱,罵他孽畜。


    這一切都是因為師父在最初用法術,幫他遮掩了那雙眼睛。


    他的心忽而砰砰跳動起來。


    他心裏猝不及防冒出一個念頭。


    師父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他從頭到尾都知道自己是個罪孽的魔種,不是人。


    這個想法讓他幾乎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他一直彷徨絕望地遮掩著不願師父知道的事……可能師父早就知道了。


    那為什麽……為什麽師父還願意留下他……


    謝良哽咽著,幾乎說不出一句話。


    無數紛雜的心緒湧上腦海,在絕望和黑暗中彷徨了這麽些時日的謝良在意識到這件事後,隻是癡怔地用雙眼看著師鈺,無法說出一句話。


    “謝良……你還好麽?”


    師鈺見他眼睛泛起一點微紅,他忍不住用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謝良在這一刻再次抱住了師鈺。


    這次他的擁抱有些急切,抱著他的手也比之前緊。


    就宛如在無盡深海中徘徊彷徨了許久的人,猛然發現了海上的一根浮木。


    師鈺就是哪根驟然出現的浮木。


    謝良說不出此刻究竟是何感受。


    他的心好似忽而湧進一大股雜亂的熱流,將他此前冰封的心又再次衝地七零八落。


    “師父……”


    師鈺應了一聲,他發覺了謝良的顫抖,在這望台上,早知徒弟在此吃了不少苦的師鈺沒忍住用手在他背後輕輕拍了拍。


    一個不太熟練的安撫。


    “你……你知道了是麽?”謝良攥緊了拳頭,就算心中已經有了猜測,但他說出口的時候卻仍是忍不住緊張地屏住了唿吸。


    一動不動地看著師鈺的神色。


    對上謝良的雙眼,師鈺腦海中敏銳地閃過什麽,卻仍是有些疑惑地看著謝良。


    謝良壓下劇烈跳動的心髒。


    他咬了咬牙直視師鈺的雙眼。


    這麽多年婚後,當初那個挨打也隻知道膽怯躲避的小孩,也終於學會了自己握緊手中的劍懲惡揚善。


    他學會了勇敢,不再如當初那般膽怯懦弱。


    “我的眼睛……師父知道是怎麽迴事對麽?”


    “我……我不是普通人。”謝良拚命遏製才能壓住自己的輕顫。


    但他卻沒有避開師鈺的雙眼。


    他覺得,或許他可以相信他。


    如果這個世界上,師鈺都不能相信,他還能相信誰?


    這是曾經救過他的人,是一次次將他從自卑、膽怯、軟弱中逼迫他自己站起來的人,是無數次對深處黑暗中的他伸出雙手的人。


    他或許不夠仁慈,或許有人說他無情,有人覺得他冷漠,但他確實一次次將他從那個絕望的、黯淡無光的童年中拯救了出來。


    他就是謝良在無望的人生中看到的第一束光。


    謝良曾害怕他的冷漠,曾失望過為何師父對他不夠親密,但毫無疑問,這世上若說謝良最在意的人,隻有師鈺一個。


    師鈺聽到這話眼中閃過一抹驚訝。


    一時之間,謝良這些時候的表現都有了說明。


    是孟惜嬈的事讓他意識到了什麽嗎?


    孟惜嬈是半魔種,她被抓的事情最近鬧的沸沸揚揚,關於魔種的討論也一下子多了很多,成了修真界人人熱議的話題。


    是因為這個,讓謝良發現了什麽嗎?


    畢竟魔種是重瞳畸骨,謝良曾經那雙眼睛讓他受盡了屈辱,他大概很難忘記,而師鈺曾經也斷指為他重塑根骨。


    如是謝良根據這些猜到了什麽……倒也不奇怪。


    師鈺發現了謝良眼中的痛苦忐忑,他忽而明白了謝良這些時日的孤僻、拚命是因為什麽……


    謝良眼中的彷徨和痛苦讓他心中一軟。


    師鈺想像小時候那般將手放在他頭頂輕輕撫摸,但當他將手放上去的時候卻又忽而發現謝良已經長高了許多,竟不知何時比他還要高了。


    他已經無法如當初那般撫摸他的頭發了。


    師鈺最終隻得將手在他肩膀上輕拍了拍。


    “嗯,我已經知道了。”他語氣平淡,就好像他在說的不是什麽可能摧毀結界,毀滅整個修真界的魔種,而是在說他一株花真美,一顆草可入藥這樣的平淡。


    這樣的平淡讓謝良隻得愣愣地看著他。


    師鈺替他捋了捋他被風吹亂的鬢發,就像小時候師鈺興致來了也會為謝良梳頭發,雖然他一向梳地不太整潔,每每最後還是要仆人再重梳一次。


    但每次他想要為謝良梳頭發謝良從來都不會拒絕,反而在他梳完都會對他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微笑。


    “好看,師父。”


    有一次,他甚至想要頂著他為他梳的頭發去聽課,師鈺自己覺得看不下去才找侍女重新又給他梳了一次。


    但梳了一個好看的發髻的謝良卻並沒有多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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