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鈺曾為了逼他狠心,將他丟到幻境之中, 一遍遍用利刃刺向他,曾經被他逼著握住刀口的孩子,如今已經學會了如何用刀口對準敵人。


    陽光落在場內的少年身上,隻見他脊背筆直著挺立著,宛如一株青翠的鬆柏,微風拂起他鬢邊的碎發,青蔥少年,灼灼如玉。


    凜凜寒光舞動間帶起一陣熠熠流光。


    謝良在他麵前似乎總是溫順而恭敬的。


    此刻他不笑了,換上了一副冷淡且肅然的神色,眉眼淡淡的,唇淺淺抿著,師鈺這才恍然發覺他好似不知不覺長大了。


    他恍惚想起那日穀主說的笑言。


    娶妻生子對修士來說也並非不可,但若遇到情劫卻也是修行路上最大的難關,稍有不慎就會身死神滅。


    原來已經到了這個年紀了麽?


    師鈺暗自地想著。


    一場畢了,謝良以一招漂亮的刀法結束了整場比賽。


    麵前那位新晉的天才小弟子一副悶悶的樣子,謝良還上前謙遜地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


    場內地弟子一擁而上,將謝良圍了起來。


    謝良依舊麵上帶著淡淡地微笑。


    師鈺迴過頭,遠處地峰巒疊翠,澄澈如水地陽光透過雲霧淡淡地灑在大地上,山峰都好似被披上了一層金色地薄紗。


    微風聲吹著樹葉嘩啦啦地響。


    流水的潺潺聲,初春之季,雪山雪水融化的聲音,由遠而近,還有不知名鳥雀的婉轉輕啼。


    這片刻的寧靜,讓師鈺心中生出一股恍然之感。


    落下的陽光將不遠處的山巒分成了兩半,一半為光一半為影。


    光影錯落間,以肉眼難以發覺的速度慢慢轉動著,就好似是時光的流逝,總是在某一天,忽然迴頭才發現,原來已經過了這麽久了。


    這若有若無的頓悟之感,讓師鈺怔然了片刻。


    再次迴神之時,場內隻剩下零零散散兩三人。


    他下意識去找謝良,在場外一處僻靜的樹林裏看到了他的身影。


    *


    謝良看著麵前的張芸兒,少女穿著白色的紗裙,鮮豔的唇瓣好似清晨花園裏含羞待放的花朵,雙頰柔軟帶著抹淺淺的薄紅。


    修長白皙的脖頸兒上是一串五色瑪瑙流雲珠串,吊墜上的流蘇旖旎地落在精致的鎖骨上,纖細的手臂拉著謝良,柔軟的胸脯不時貼上來。


    似有若無地暗示。


    眼波流轉間好似有點點情意勾人心魂。


    謝良發覺張芸兒近日貌似有些不一樣,卻也不知道究竟是何處不一樣。


    譬如她近日烏丫丫的鬢邊簪了一朵嬌豔欲滴的海棠,幾縷鬢發垂落在腮邊,顯得愈發人美花嬌,謝良隻覺得她神色似和往日不同,而且她離得也太近了。


    若有若無的香氣,直衝謝良的鼻尖。


    謝良本能想要推開她,但神情卻又不知為何一陣恍惚起來。


    耳畔好似聽到了一陣鈴音。


    他眼前掠過萬紫千紅、滿園春色


    這春光韶華總是叫少年人也忍不住眷戀的。


    “你們在幹什麽?”


    這一聲,清脆悅耳,好似室外仙音,直接撥開了謝良眼前的迷霧。


    他驟然清醒,於是姹紫嫣紅散去,謝良眼前隻看得到這清俊的白衣仙人。


    他在雲霧中,一步步,朝著自己走來。


    他伸出了手。


    謝良略有些迷茫地望向那隻纖長瑩白的手。


    謝良……


    謝良?


    謝良這才忽而反應過來。


    那些深邃的、複雜的、他自己都尚且不明白的感情,那埋在心底還在孕育中的柔軟枝芽,此刻都被驟然放大,再放大。


    他似是生怕這人收迴了手似的。


    這一刻,他忘了這人的身份,也忘了自己是誰。


    他猛地上前抓住那隻手,急切的、渴望的、忐忑的。


    雙手相握的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擁有了一切。


    無法形容這種滿足從何而來。


    他隻覺得他是那麽喜歡他,這種喜歡讓他在擁有他的時候,哪怕隻是想象,甚至那麽短暫,他心底的喜悅也幾乎快將他淹沒。


    這種擁有甚至是讓他惶恐的。


    但這些隻在一刹那。


    很快,略有些刺眼的光落盡他的眼中。


    他看見了師鈺看著他略帶疑惑的眼神。


    也看見了一旁的張芸兒垂眸眼中的一抹驚惶。


    謝良想起方才那股似若無的香氣。


    “長老”張芸兒對著師鈺俯身行禮。


    俯身之間,卻已然沒有那股香氣,方才的一切就好像是謝良的幻覺。


    張芸兒是長虹門內人人都寵愛的小師妹,掌門張庭楓就她這一個獨女,在幾年前的獸潮中張庭楓為了救她才和師鈺做了那筆交易,告訴了師鈺有關天玄羅功法的,還有他們身為青蓮道人的後人,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秘密。


    張庭楓正在幫著師鈺尋找那處據說青蓮道人飛升前創造的秘境,那裏記載了飛升的奧義。


    這些年師鈺在長虹門備受尊崇,長虹門因為師鈺的存在愈發壯大,一躍躋身成為一流門派。


    不再是寂寂無名的二流門派,雖然同幾大底蘊深厚的大門派還是有很大的差距,但對一個門派而言,卻已然是十分難得的了。


    張庭楓這些年也幾乎都是以師鈺馬首是瞻了。


    按理說,張芸兒應該感激師鈺才是,畢竟是師鈺將她救了迴來。


    但張芸兒卻一點也不感激師鈺。


    相反,她恨極了師鈺。


    從那次獸潮中蘇醒過來之後,張芸兒自此再也無法修行了。


    她的經脈在那次獸潮中收到了無可修複的損害,她這些年不要說進階,她甚至還花了無數能想到的辦法,才將她的修為維持在現有的水平,不讓經脈裏貧瘠的靈氣潰散。


    她從前是天之驕女,如今卻成了一個廢物。


    從前她是掌門之女,如今卻連她爹都要顧及著師鈺的臉色過日子,她無法忍受這種落差,這讓她一度崩潰。


    據說,如果當時師鈺再早一點治療她,她的經脈可能就不至於損傷到這樣的程度,她恨,恨老天對她如此不公,也恨師鈺,他這麽厲害,一定有辦法可以治好她,但他沒有。


    還讓她這樣像個廢物一樣地活了下去。


    她的人生從那次蘇醒中便不再一樣了。


    她想讓自己活得和從前一樣,她依舊想要像從前一樣受人追捧,她無法忍受從雲端墜入塵埃的落差。


    於是她學習了蠱術。


    她喜歡謝良麽,或許有那麽一點吧。


    但是她更多地是想要報複師鈺的恨。


    這位師長老,唯獨在意他這位徒弟,她要將謝良從師鈺身邊搶過來,當著他的麵狠狠踐踏謝良,如此或許能讓他感受到一絲絲痛苦,那麽她扭曲的心才能稍稍感到一絲滿足。


    她找準了時機,之前偷偷在謝良身上下了蠱蟲。


    這才本該萬無一失,眼看就要術成,師鈺卻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


    張芸兒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緊。


    她眼見著謝良已然逐漸清醒了,她連忙上前拉住了謝良的衣袖。


    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哀婉和懇求。


    她本就生的美,如此楚楚可憐的神態下,更加惹人憐愛。


    術法雖未完全成功,但好歹也半成了。


    她料定如此能讓謝良不舍離去。


    但謝良發覺她的動作卻隻是迴頭看了她一眼。


    那眼中一片清明,餘光處帶著的一絲淩厲的冷意,直叫人遍體生寒。


    謝良在眾人麵前從來都是溫柔敦厚的。


    這一眼的威懾力竟叫張芸兒驚得下意識放開了手中的衣袖。


    他轉而朝著師鈺走近了幾步。


    張芸兒分明看到他望向那人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溫柔。


    就好似辛苦的逐夢人,有一天終於看到了自己夢。


    但,逐夢人自己知道自己追逐的是什麽嗎?


    第47章


    如果謝良又一次喜歡上了張芸兒怎麽辦?


    難道這一切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嗎?


    迴去的途中, 師鈺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你如今的年紀還是應當以修煉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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