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的中午,一輛牛車,吱吱呀呀地出現在來鳳村的鄉道上。


    駕車的是一個壯年漢子,正穿著黑衣高冠,神態肅穆地馭著韁繩,抽動著手中的細鞭,讓牛車緩緩地前行著。


    敞蓬的後座上,端坐一位老者。


    此人高冠廣袖,臉上十分嚴肅,一絲不言苟笑的模樣。


    看著田地之中,幾多的歡聲笑語,歌唱相合,遠遠傳入那大儒耳中。


    老者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用手輕輕地拍打著大腿,忍不住唱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


    趕車的儒生不由得愣了一下,不明白自己的老師,怎麽就唱了起來。


    他默默地驅車,靜靜地聽著。


    待到老者不唱了之後,他就忍不住地問道了:“老師,您為何歌唱?”


    雖然自家老師性子隨和,可是也是嚴肅嚇人的很,不曾見過他這般姿態。


    “你不懂,我之所以歌唱,又何曾不是因為見到此間之後的歡樂呢。”


    “你看這裏,一如經書所說的那樣,人間王道樂土也!年輕的時候,我曾向往而不得過。不曾想老了,卻是見到了。”


    老者歎了一口氣,感慨地說著。


    “是啊,我們一路走來,所見到的田地之中,農人大多都衣不蔽體,便是春耕播種時分,也是臉上有著哀愁。”


    馭車儒生點了點頭,感慨了一聲。


    正所謂是春天種下了一粒粟種,待到秋收的時候,就能收獲上萬顆粟米,可是老百姓再怎麽地努力耕種,最後被餓死的那些人,都是這些勤勞的農夫啊。


    這樣的悲劇,他實在是見多了。


    兩人的臉色也莊重了起來,心情也一時間不太好了。


    他們為儒生,也未曾入仕,心底裏還是有著憐憫百姓的柔軟之處。


    沉默間,牛車離著田地更近了。


    師徒倆見著那田,卻是和自己在其他地方的卻是不同,其中有著薄薄一層水給淹著,許多農夫農婦蹲在田裏。


    他們似乎在拔著禆草,個個的臉上都露著幸福的笑容來,不似做偽的樣子。


    這師徒倆還是第一次,見著這般田野和諧的模樣,仿佛古籍裏上古賢王之時。


    又有著壯婦,提著籃子,從裏麵傳來陣陣的飯菜香味來,見著牛車駛過,便趕緊地避開到一旁去,讓了道路來。


    那弟子雖然年輕力壯,但一大早就沒有東西填肚子,嗅著這香味。


    他肚子那裏還受得了,早就咕嚕嚕地打鼓了起來,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肚子餓了?”


    大儒輕輕地一笑,隨口問道。


    “這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實在是香得讓我肚子裏的饞蟲,都開始造反了!”


    弟子有些不好意思了,嗬嗬笑道。


    “拿去,湊合吃吧!”


    大儒笑著搖了搖頭,遞過一個幹糧袋給自己的弟子,柔聲地說著。


    隨即又示意弟子停車,他要下去。


    弟子接過幹糧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也就不客氣了起來。


    畢竟長者授,不可辭也!


    他拿出了裏麵的烙餅,斯條慢咽地吃了起來,緩解造反的五髒廟。


    大儒已經是下了牛車,整了整自己衣冠容貌,便是緩步地走在鄉間的小路,看著來鳳村的整體風貌了。


    一路走去,他的笑意昂然。


    又離著一裏地遠之外,忽然聽到陣陣的讀書聲,隨著風兒朗朗傳來。


    他繼續地往前走,尋聲過去。


    就見著遠處的大桑樹下,一間簡陋的草廬搭在了那裏,五六十個幼童正讀書。


    他們的麵前是一個中年人,身穿著麻衣長偈,腳踏著一雙的履鞋。


    這個男人手裏捧著一本書,在那裏搖頭晃腦,咿咿呀呀地朗讀了起來,他仿佛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裏。


    五六十個幼童的前麵,也都是各自擺放著一本線裝書來。


    他們是有樣學樣,跟著先生一起搖頭晃腦著,大聲地朗誦起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


    大儒不由得點點頭,此篇文章不但朗朗上口,還意思淺顯且又蘊含著道理。


    確實是啟蒙的好讀物。


    再看著幼童們的衣著,便知道他們的家境貧寒,顯然供養不起一個讀書的脫產者來學習的,如此文章正好相益得彰。


    又看著學習的地方,大儒便一下子明白了,這是村子共同出資修健的學堂。


    孓孓好學,說的就是這般了。


    哪怕再怎麽的貧窮,也改變不了他們渴望知識的向往,並願付諸行動起來。


    大儒的眼眶裏有著淚花,這就是王道樂土啊,自己追求了一輩子的東西。


    “禍因惡積,福緣善慶。尺璧非寶,寸陰是競。資父事君,曰嚴與敬。孝當竭力,忠則盡命。臨深履薄,夙興溫凊……”


    孩子們的讀書聲還在繼續,不斷地誦讀著這篇文章起來。


    大儒聽了,又有無數的感觸,這幼時記下的文章,裏麵蘊含的無數道理,仿佛一瞬間打開了閥門,在他的腦子裏激蕩。


    他的神態,也越發地端正。


    就站在了那裏,認真地傾聽著幼童們朗朗的讀書聲,他就仿佛當中的一員。


    又像迴到了幼年之際,為他啟蒙的那個先生,正端坐太師椅上,手裏抓著一柄三尺長的戒尺,冷漠地望著他。


    大儒若是背錯了,直接被抽打手掌。


    記憶之中的絲絲疼痛,仿佛一下子翻湧了起來,讓他忍不住地畏懼著。


    “矩步引領,俯仰廊廟。束帶矜莊,徘徊瞻眺。孤陋寡聞,愚蒙等誚。謂語助者,焉哉乎也!”


    他也跟著讀了起來,小聲地誦讀。


    淚水忍不住地流著,滴下了關於內心的痛苦,還有曾經逝去的青春。


    中年人放下了書籍,滿意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掌,然後深吸了一口氣,笑著對一眾孩童道:“下課了,同學們都散了吧!”


    然後這些孩子就歡唿著下課,一片童稚興奮歡唿聲,大家都跑得差不多了。


    中年男看著這情景,這隻是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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