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前方可不能走,會出人命的。”掌櫃警告道。


    雲國南境,一間茶鋪內。


    “為啥?”林逸放下喝幹的茶碗問,腹中升起一團暖意,舒了口氣說:“唿——,最近天氣轉寒,老伯您還在張羅營生,委實辛苦。”


    “密林險惡,穀內多蛇蟲,咱們鎮上已經失蹤了好幾個人。”掌櫃在竹篩裏揉著茶葉,一邊抬起頭,露出渾濁的雙眼,“入秋了,公子穿得單薄,小心著涼。”


    “我沒事,隻不過崇山疊嶂,峻嶺封關,那條峽穀是必經之處。”林逸眺向郊外秋景,這次出來順便去了趟秦家村,為此耽擱不少功夫,現在必須抓緊時間趕路。


    掌櫃停下手中活計,打量了他幾眼,皺眉道:“瞧公子腰佩長刀,像是跑江湖的遊俠兒,定然有些本領。但天色將晚,穀中猛獸橫行,凡人難以抗衡,老朽怕你一去無迴。”


    林逸問:“那鎮上可有落腳的地方?”


    掌櫃麵露難色,猶豫地說:“本地沒有客棧,你先找人問問,若實在不行,你就到我家住一宿。”


    林逸聞言點了點頭,然後笑道:“多謝掌櫃好意,小子就不叨擾了。”


    他背起箱籠,正要出發,忽見兩名孩童跑過門口,皆頭戴鬥笠,身披茅草,手裏還握著木棍,在路上追逐打鬧。


    “這是……”林逸納悶地看向掌櫃。


    掌櫃往外掃了一眼,恍悟道:“哦,他們在學俠客。多年以前山中鬧妖怪,有位蓑衣大俠偶然經過,幾下收拾了妖精,成為這裏的佳話。”


    “山中鬧妖怪?”林逸若有所思地自語著。


    “老兒我開個玩笑,公子莫當真。”掌櫃一拍腦袋,方知說漏了嘴。


    鬥笠蓑衣,手持木杖。


    林逸想起洛師父,暗暗心驚:不會這麽巧吧?


    “有勞掌櫃掛礙,小子欲去探個究竟。”他掏出兩枚銅錢,擱到八仙桌上,轉身告辭。


    秦柔忙問:“公子要在山裏過夜?”


    繞路太費時間,不如直接過去。


    林逸念頭剛起,秦柔又說:“穀中全是毒蟲猛獸,我怕公子睡不安穩,最好明早再動身,還能趕到下一個地方歇腳。”


    多日相處,林逸發現她隻能讀懂自己表麵想法,深處的隱秘卻無力感知。


    林逸便解釋道:“掌櫃說鎮上有人失蹤,我擔心他們安危,遲則生變。”


    秦柔恍然:公子是急著救人。


    林逸離開小鎮,走進前方山穀,道路逐漸崎嶇,兩旁樹蔭連迭,遮光掩日,一眼望不到盡頭。


    秋風蕭瑟,萬樹長春,這景象格外突兀。他凝神感知,地脈中隱有靈氣穿行,疑惑頓消,據地圖所示,靈景必在穀內。


    翠葉拂肩,林逸越走越深,但瞧周圍青影晃動,毒蛇爬上枝杈,吐出猩紅的信子,嘶嘶地威脅來客。


    “若我還是鷹身,現在就啄死它們!”秦柔怒道。


    林逸笑了笑,用刀鞘撥開攔路的青蛇,繼續前進。稍即行至傍晚,前麵忽現一座大院,垣牆依林,瓦映蘢蔥,甚是雅觀。


    他閉目運轉天眼,陡見一股妖氣衝飛而起,在上空聚成猛禽之狀,翱展雙翼。


    “好大的架勢。”林逸攤著手說,語調卻非常平淡,遂走到門口高喊:“院裏有人嗎,小子想要借住!”


    “誰?”院中傳來迴應,過得少頃,一位盛裝美婦拉開大門,困惑地看向林逸,“這長蔭穀地居偏僻,罕覯外人,多年不見訪客,你是怎麽闖進來的?”


    “小子從鎮上來。”林逸迴頭遙指來處,又轉身施了一禮,“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眼看要日薄西山,小子無處安歇,隻好到貴莊打擾。”


    那婦人身著繡花紋錦袍,發插寶釵,貂皮搭肩,腰係五色荷囊,衣飾極為絢麗。


    “妾身孔氏,敢問公子高姓大名?”她手舉翎羽扇,掩嘴一笑,香風迎麵。


    “小子免貴姓林,見過孔夫人。”林逸抱拳道,兩眼直勾勾盯著對方,仿佛色迷心竅。


    “公子眉清目秀,甚討我喜歡。您要借宿,妾身樂意之至,想住幾天都可以。”孔雪琴滿意地點點頭,側身讓開半步,暗中腹誹:這是個傻小子。


    “嘿嘿,孔夫人貌美如花,小子也很喜歡~”林逸搓著手,興奮地跑入院中。


    秦柔驚唿:“林公子,這位可不是芙蓉姑娘!”


    呃,你怎麽老揭我短?


    林逸閃過念頭,漫步跟在孔雪琴身後,眼珠來迴掃視,記下院中布置,試圖找出村民的蹤跡。


    孔雪琴將他帶到廂房前,伸手引路:“公子請吧,我去叫下人燒水。”


    “那麻煩夫人了。”林逸笑嘻嘻地入內,等她走遠,立馬關上房門,放下箱籠,拔出長刀凝眉觀瞧,目光凜然。


    秦柔問道:“公子準備動手?”


    “我在照鏡子,看看是否真長得眉清目秀。”林逸納刀入鞘,又活動了會筋骨。


    “哇,你臉皮夠厚,沒羞沒臊。”秦柔扶額長歎,一時間無話可說。


    林逸收斂輕浮,暗道:“我用天眼術巡視過整座院子,沒找到任何線索,估計失蹤的村民不在這裏。”


    “你的意思……那位大娘是好人?”


    “尚無定論。”林逸擺擺手,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她不是大娘,你該稱她夫人。”


    “沒關係,反正我說話她聽不見。”秦柔撇起嘴角,“哼,瞧她打扮得花裏胡哨,絕非良家。”


    “莫要以貌論人,哎喲,你吃醋了?”林逸偷樂道,目光狡黠。


    “我吃醋?”秦柔嗔道,“你想得美!”


    林逸陪她插科打諢,忽聞孔雪琴叩響門扉:“林公子,水已經燒熱,我帶您去洗浴。”


    “來了。”林逸開口應道,推門而出,隨她走向後院。


    轉至浴堂,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佝僂著腰說:“公子先試下水溫,途中若覺得涼了,就往窗外招唿一聲,小人好添柴火。”


    “多謝兄台。”林逸行禮入屋,牆邊架著口大鐵桶,水汽冉冉蒸騰;下方有一條窄溝,火光微旺。


    孔夫人在外等候片刻,隱約聽得裏麵傳來聲音:“一、二、三、四……”


    “他在做什麽?”孔雪琴詫異地問,皺眉看向燒柴的男子。那家仆搖搖頭,神情茫然。


    “我進去瞧瞧。”孔雪琴拿起毛巾,整理好儀容,一把推開門,扭腰進屋,嬌聲說:“俊公子,我來給您搓背——”


    話音戛止,她愣在當場,隻見林逸穿得整整齊齊,雙手正抓著鐵桶兩邊,倒立過身子,腦袋往下探去,額頭一觸水麵,又使勁撐起。


    嘴裏還不停念叨著:“十二、十三……”


    “公子在鍛煉?”孔雪琴尷尬道。


    “不。”林逸吐著濁氣說,“這是小子家傳的洗頭之術,需往複千次,才能將頭發洗幹淨。”


    “打擾了。”孔雪琴轉身就走,剛出門就跺足抱怨:“我怎麽招來個傻小子!”


    家仆忙問:“您搞不定他?”


    “他好像有點本事。”孔雪琴臉色陰鷙,低聲說:“不知這小子是天生癡呆,還是故弄玄虛。且罷,等他夜裏睡著再動手。”


    而房間內,林逸仍在做著倒立撐,秦柔奇道:“公子你到底想幹嘛,洗澡也不脫衣裳?”


    “剛才我若脫衣入浴,現在他們就要往湯裏撒蔥花了。”


    林逸做完一千次,耳聽得腳步走遠,方解開衣物,泡進水中,左手還緊緊握著含光。


    風過竹院,樹影婆娑。林逸被孔雪琴一路領到正廳,飯桌上擺了幾十盤蔬果,卻不見半碟葷腥。


    “原來這妖精是吃齋的。”林逸暗中想道,便在客席坐下,側頭說:“孔夫人厚待,菜肴如此豐盛,我們幾個怕是用不完吧?”


    孔雪琴笑道:“公子誤會,我家裏人還沒到齊呢。”


    沒過多久,又有十多名男女陸續進屋,均驚訝地望向林逸,麵露狐疑,目光不甚友善。


    林逸笑著對他們點頭示好,挨個拱手說:“見過,見過……”


    眾人旋即收迴目光,垂首盯著盤中瓜果,表情略帶嫌棄。


    “該吃的吃,該喝的喝,都愣著幹啥?”孔雪琴不悅道。


    他們這才用起食物,林逸也嚐了一口,發現沒有毒素,便跟著進膳。


    “咕瞿……”一隻蟋蟀躍入大堂,眾男女同時停下動作,眼睛齊齊望去。蟋蟀跳到哪,他們眼珠就轉到哪,嘴流清誕,好像看到了什麽珍饈美饌。


    “咳!”孔雪琴出聲提醒,眾男女急忙迴過神,埋頭吃著盤中水果。


    林逸問道:“孔夫人,這附近可有古樓舊堡?”


    “古建築?”孔雪琴沉吟開口,“往南六裏有座涼亭,年代久遠,自妾身記事起就已存在。每逢佳節,我們都會到亭中舉辦集宴,公子要感興趣,明天可以帶你去瞧瞧。”


    “感謝夫人,咱倆一言為定。”林逸應道。用罷晚膳,他迴屋休息,在床上躺了半宿。窗戶紙忽然被人捅破,一縷陰風竄入室內,卷熄了蠟燭。


    家仆嘴裏叼著根細竹管,徐徐往屋中吹著迷煙,然後靜候許久,耳聽房間內闃無人聲,便對身旁的孔雪琴說:“大姐,他暈過去了。”


    “九弟好本事,真有你的。”孔雪琴嗤嗤笑道,再一揮手:“走。”


    十幾人趁著夜色摸向寢居,孔雪琴輕輕推開門扉,乍見林逸坐倚床頭,兩眼圓睜,手裏還握著把長刀!


    “不好!”孔雪琴驚躍出門,心髒狂跳。


    林逸手持含光,瞪著眼打唿,俄頃鼾聲大作,震得瓦片都差點掉下來。


    “他娘的,這什麽鬼睡相?”孔雪琴悄悄掩上房門,抹了把冷汗說:“是個高手,溜了,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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