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渠用來架鍋,四周有焦枯炭灰,這是野餐痕跡,尚未被雜草掩蓋,說明他們前不久剛來過。”林逸解釋道,手指撥動灰燼,“野草兩周內就會成長茂盛,那夥人屢經此處,以淘沙為主業,背地裏拐賣婦女。”


    黑鷹奇問:“你怎能隨意斷定,或許是路人所留呢?”


    “有可能。”林逸亦覺讚同,沉思道:“通常而言,劫匪得手後立即要潛藏逃亡,若固守一處,容易被官府察覺。”頓了頓,又說:“但對方既借淘金為由,反不便離開,突然收工改行,更容易教人起疑。”


    黑鷹叫道:“你當他們傻麽,剛綁架顧晴,還敢迴來安營?”


    “秦姑娘果真聰明!”林逸由衷笑道,徐徐開口:“其實罪犯大多會重返現場,迴想當日經曆,沾沾自喜。”


    “我不信。”


    “此乃人心,任誰都一樣。”林逸目光瞥向左下角,喃喃道:“那群淘金者應該還要路過這,咱們找個隱蔽地方歇著,守株待兔。”說罷,帶著黑鷹遠遠走開,折了幾根綠油油的樹杈,躺入草叢中,用翠葉蓋住身體,閉眼安睡。


    翌日清晨,林逸抖擻起身,摸了摸後背,衣衫被露水浸透,好在曾於雷劫穀內夜宿五年,早已習慣。旋即下河捕魚,開膛燒烤,飽飲溪水,再將篝火踩滅,打坐練功。


    正所謂“藝疏莫臨敵”,自他境達圓滿小周天後,少與人捉對廝殺,武藝難免有些生疏。此番練習,一為迴憶刀法技巧,二來鑽研護體真氣,以備戰鬥之需。


    林逸吐納運功,無形氣甲瞬間籠罩全身,唿而衰、吸則盛,充盈時瑩亮透光,匱竭時黯淡失色。隨著胸膛起伏,氣甲一張一弛,循環往複,似水波蕩漾。


    過得片刻,他伸出一手,氣甲向指尖隆聚,疊成半寸厚,能抵鋒銳刀劍;而背部薄如蟬翼,隻能抗住木製棍棒。這空檔又稱罩門,敵人用力擊碎此處,即可破去護體真氣,一個唿吸內無法凝結,極其危險。


    “顧左失右,顧前失後,處處防備,則處處都是破綻。”林逸自語道,心想:“氣甲越結實,罩門越脆弱,待會我得留意,不能暴露要害。”


    遂起身演練刀法,熟悉基本功,時至深夜,又以精血喂養含光,疲憊睡去。接連數日,黑鷹見其專注,不便打擾,隻得到一旁玩耍解悶。


    這天響午,外頭傳來熙攘動靜。林逸聽聞忙招唿黑鷹,躲入草叢,趴伏不動。三名漢子嬉罵著走到河邊,卸下行李,升起篝火,將鹿肉投進鍋內,就地野炊。


    “這幫混蛋,公子快去宰了他們!”黑鷹怒道。


    “不急。”林逸擺擺手,帶著它悄聲後撤,避開半裏地,“秦姑娘,你先飛上天藏好。”黑鷹應了一聲,高竄雲霄,翱翔徘徊。


    林逸則從大道迂迴,再至河邊,向他們迎去,乞求道:“小子趕了幾天路,勞累無力,恰與幾位兄弟萍水相逢,能否借個火,讓小子吃口熱的?”


    幾位漢子均年近三十左右,體型壯碩,互視兩眼,一人警惕地問:“俺們從西邊過來,為何沒遇著你?”


    林逸念頭急轉,喘著氣說:“大哥開玩笑了,小子打西邊來,往東邊流沙去,路上壓根沒見你們。”


    那漢子點點頭,露出笑容:“抱歉,抱歉,我記差了,俺們從東邊運沙而來,途徑此地,暫作歇息。小兄弟無須生火,跟俺們一起吃肉便是。”


    “敢情好!”林逸不住道謝,挨到旁邊坐下。漢子瞥見他後腰長刀,狐疑道:“小兄弟還是個練家子?”


    林逸擺出架勢,虛空打了幾拳,得意道:“在館裏學過五年功夫,頗得老先生真傳,您瞧著如何?”


    “二愣子!”漢子暗中輕蔑,咳嗽一聲,馬馬虎虎地說:“不錯,看架勢的確有點水準。”


    “承蒙兄弟誇獎,小子受寵若驚。”林逸哈哈大笑,俄頃後,湊近腦袋,神秘地說:“小子師承霸刀門,習得一身精湛武藝,名揚鄉裏。半年前受家師所托,外出遊曆,兜兜轉轉,方到蕃州邊關。”


    “謔,原來是霸刀門的高徒,久仰久仰!”那漢子趕緊拱手致敬,仿佛煞有其事一般。


    至於霸刀門,別說他,就連林逸也沒聽過,信口胡謅而已,當即板住臉,抱拳道:“閣下謬讚,小子慚愧了。”


    “唉,少俠謙虛!”漢子正色道,目露崇拜。


    兩人心裏齊聲笑罵:“傻坯一個。”


    林逸放眼打量他們,試探著開口:“諸位體格健壯,做這淘沙運泥的辛苦營生,端的屈才!若三位大哥有點誌氣,不如咱們拜把結交,以後攜手闖蕩江湖,劫富濟貧,快意恩仇,豈不瀟灑?”


    “俺們這群土老帽,種田養蠶還可以,打劫犯法的事,那可萬萬不敢。”漢子驚恐道,嚇得縮緊脖子,從鍋裏勺了碗熱湯,遞給林逸,“少俠,先喝口湯暖和下腸胃,俺叫狄河,您怎麽稱唿?”


    “我姓張。”林逸接過碗筷。旁邊一位高個漢子看著他,似笑非笑地問:“小娃兒,你殺過人麽?”


    “沒——”林逸話音立頓,忽然改口:“當然殺過,前段日子有個無賴調戲少女,姑娘長得甚是美貌,我看不順眼,拍桌而起,一刀捅進去,噗嗤聲血濺五步!”


    高個漢子搖頭說:“刀捅進去不會噴血,拔出來才會。”


    林逸辯解道:“我那刀開了血槽。”


    “血槽是外行意淫,一看你就不懂。”高個漢子態度輕蔑,伸手比劃兩下,繼續說:“刀劍開槽,是為了減輕重量,刺入人體,立馬被內髒堵住,怎會噴血?”


    林逸脖頸漲紅,不服道:“反正我刀捅進去,那人鮮血狂噴,你愛信不信。”


    “公子莫惱。”狄河接著道,“也許你正巧插中對方血管,才致如此。”


    林逸猶感惱火,反問道:“你們又殺過人了?”


    狄河麵色陡變,連忙搖手否認:“沒,少俠別瞎說。”“我……”高個漢子隻吐出一個字,便止住後文,冷哼一聲,垂低腦袋,眼神裏不懷好意。


    另一名漢子起身道:“火要滅了,我去撿些幹柴。”


    等他走開,林逸盯著高個漢子,譏諷道:“兄弟,你沒見過死人,少在我麵前裝蒜。”


    高個漢子聞言震怒,摔碗暴喝:“放屁!你這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敢跟老子叫板?”


    林逸雙手抱懷,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怎地,你想見識下霸刀門武藝?”話音未落,耳畔風聲唿嘯,一根硬物敲上他後腦勺。


    “嘎啦!”木屑橫飛,林逸頓時兩眼翻白,撲地暈厥。原來那漢子假借拾柴為由,從背後繞迴,一棍砸中他腦袋。林逸聽到動靜,早已做出準備,以真氣抵擋,故意向前撲倒,佯裝昏迷。


    “哼,還裝麽?”高個漢子不屑道,走到他身旁,拔出含光,入手頗沉,乍見寶刀,失口驚唿:“好兵刃!”


    狄河伸手拂過刀背,亦發讚歎:“利刃無形,寒氣透指,著實不凡。”


    三名漢子圍住林逸,高個問道:“要在這裏斬了他麽?”狄河道:“別浪費,帶迴去獻給老大,還能討點賞銀。”


    三人取來麻繩,將林逸四肢緊縛,綁得嚴嚴實實,再搬到牛車上,用金沙掩蓋,隻露出口鼻,駕車離去。黑鷹瞧見,便鑽入雲層,暗隨蹤跡。


    林逸心態悠閑,任由沙土覆體,自己閉目養神。過得半個時辰,牛車終於停下,三人抬著他走進屋內,往地上重重一扔。高個男子打了盆冷水,正要澆落,林逸睜開雙眼,笑盈盈地說:“勞駕諸位,捎小子一程。”


    高個男子嚇得魂飛魄散,驚叫道:“你詐暈!”狄河拍著他肩膀,揚眉道:“怕啥,這小子被浸過油的麻繩捆住,還能掙脫不成?”


    林逸放眼打量四周,卻是一家農宅內,裝飾簡陋,南側窗扉敞開,掛著半扇豬肉,幾串內髒。須臾後,收迴目光,奇道:“你們老大呢?”


    “你小子死到臨頭,哪來這麽多廢話?”狄河微愣,從高個漢子手中搶過含光,逼近身前,猙獰開口:“下地府問去吧——”


    林逸雙眼惡瞪,靈氣洶湧外泄。三人被氣勢壓迫,心神劇顫,猶如野兔撞見猛虎,駭得倒退數步,跪地不起,胸悶欲裂。


    林逸催發內力,胳膊使勁掙紮,一點點扯鬆繩套,抽出雙手,再解開兩腿繩索,扭著腳踝,活動筋骨,吐了口濁氣,厲聲喝問:“你們老大是誰?”


    “大俠饒命,小子有眼無珠,冒犯您老神威,求好漢放我等一條生路。”狄河悚懼交加,磕頭哭喊。


    林逸取迴寶刀,架在他脖頸上,目光冰冷,“別讓我問第三次。”


    “他還沒來!”狄河急唿,渾身發抖。“我能等。”林逸拖動含光,在他咽喉上割出條血痕,“敢誆我,當場教你人頭落地。”


    說罷,眼神一掃窗外豬肉,察覺色澤微有異樣,狐疑道:“那是什麽?”


    “大俠,俺們村裏剛殺過一頭瘦豬,還沒吃完……”狄河小聲解釋。


    “撒謊!”林逸看出他隱瞞,怒目攢眉,咬牙嗬斥:“到底是什麽東西?”


    狄河不敢迴答,囁嚅著嘴唇,欲言又止。林逸心裏猛地一寒,涼徹六腑,顫聲道:“你們在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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