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鬱鬱蔥蔥,斑鳩啼咕婉轉,長道向東南方蔓延,天邊豔陽西沉,霞光蓋住山巒,美不勝收。


    此行路人多達數十位,分聚成伍,因蘇崇秀騎著青牛,速度慢騰,林逸等隻能墜在後方,勒馬陪同。


    天色將暮,三人在道旁尋了塊空地,安營歇息。洛采薇帶著蘇崇秀,教其搭帳篷,瞧他笨手笨腳的模樣,拍手嬉笑。而林逸則去割采灌木,順手逮了隻野雞,拿到河邊開膛破肚,掏腔洗淨,準備晚膳。


    篝火升騰,驅走寒意,林逸找了根竹棍,將雞肉串起,架在火堆上燒烤。青牛趴臥一旁,口裏嚼著嫩草,眼珠圓睜,蘇崇秀從它背上卸下竹筐,裏麵半簍子書籍,剩餘空間卻裝著一套茶具。


    他鋪開一張素色餐布,放上紅漆托盤,拿出衝壺漏勺,碗碟杯盞,擺得條條框框,前後有序,絲毫不在意另二人詫異目光。


    “蘇公子,咱們在野外露宿,哪來這麽多講究?”洛采薇撇嘴道,手裏拿著木枝,挑鬆柴禾,使它們更易燃燒。


    蘇崇秀又從筐裏取出幾瓶錫罐,掰開扣蓋,倒了些茶葉,再拈一撮幹菊,置入壺中,以沸水衝泡,引火烹溫,徐徐道:“書上說菊花香濃,味芳而不濁,最適合春季飲用,能散發體內淤積的寒氣,緩解困意,振奮精神。”


    他斟起茶壺,倒了一杯,撒進兩顆冰糖,捧給洛采薇道:“姑娘請用。”


    “真是個書呆子。”洛采薇抱怨著接過,呷上一口,味道香洌撲鼻,順暢至肺腑,不由眼神陡變,暗暗欽佩。


    蘇崇秀再給林逸呈上,最後才為自己斟了杯茶,說道:“二位是打哪來?”


    林逸謝過,單手拉開地圖,指點道:“我倆從雲國庸州出發,向東南方到了燕國,本想繼續往東,乘船直渡宋國港口。未料近些年北幽猖獗,燕皇封閉海關,隻得西轉,繞過高山峻嶺,從蜀境腹地迂迴,走了一個之字,方達蜀宋交地……否則能省兩月路程。”


    “原來如此,左右繞了個大圈。”蘇崇秀點點頭,遂手指地圖中部,繼續說:“我們現處於這裏,往東南走,就能進入衝州關境。”


    “衝州?”林逸不解道。


    “宋國劃分五洲,以五星命名,西北為衝,西南為苒,東北為禽,中央為輔,東南為蓬。星月齋在蓬州宋京內,緊鄰東海,每年六月十五舉辦一次入學試,能通過者寥寥無幾。”


    “東南方?”林逸驚唿,便問:“從此至蓬州,大概多遠?”


    “三千裏。”


    “我們十個月才走八千裏,還剩這麽長路,這叫我如何趕上?”


    “沒事,宋國盛行機關術,道路四通八達,乘當地獸車,三千裏轉月既至。”蘇崇秀頓了頓,又問:“請教二位,現在是什麽修為?”


    “小子入氣脈剛滿兩年。”


    洛采薇喝光茶水,舔著嘴唇道:“哼哼,本姑娘亦為結脈境,書呆子你呢?”


    “氣脈……”蘇崇秀側目思慮,沉吟片刻,方道:“那我們差不多。”


    “我離周天圓滿還有些距離。”林逸歎了口氣,眼神低落,“若這迴考不上,就要等到來年了。”


    “林公子莫要喪氣,事在人為,隻要你恆心,終有入取之日。”


    “多謝兄台。”林逸打起幾分精神,便問道:“你剛才說到機關術,那又是什麽?”


    “此乃宋國獨藝,視為國學。”蘇崇秀來了興致,湊近身子,眉飛色舞道:“傳聞他們以金木造牛馬,不食凡穀,卻能跑能吠,栩栩如生。而那些頂級工匠,甚至能造出機關人偶,其一舉一動,竟與常人無異。”


    “這麽厲害!”洛采薇聽得張口結舌,“書呆子,你咋知道的?”


    “當然是看書。”蘇崇秀笑了笑,從筐裏掏出一本《宋國風土記敘》,在她麵前揚過,“你要讀麽?”


    洛采薇趕緊搖手,“免了吧,我看得頭暈。”


    “肉已熟透,兩位快用膳。”林逸打斷談話,將野雞撕開,遞給他們,討過那本記敘,邊吃邊翻,不時嘖嘖讚歎。


    複行數日,巍峨城牆從地平線上升起,衝州邊關遙遙可見。眾人趕至城頭,十多位武士站於門口,身著金屬甲胄,在陽光下泛出銀色光澤,熠熠生輝。


    林逸凝神瞧去,他們手裏還端著精巧弩弓,箭頭銳利,造型獨特,不禁為之側目。


    眾人在關口等待,排隊接受審試,對守軍評頭論足。一位農夫牽著牛車,從城裏出來,守軍上前盤問,一名武士仔細檢查牛車,那農夫表情緊張難安。


    林逸觀他神色,眼睛偷瞄車板,心道:“這人藏了東西。”


    武士掀開稻草,敲響木板,下麵空蕩有迴音。頓時眉頭一緊,持刀撬開縫隙,抽出張卷紙,攤開看過,厲聲喝道:“敢走私機關圖,來人,拿下了!”


    農夫見機不妙,扭頭就跑,守軍衝到牆邊,打開一個鐵籠,牽出條異犬。此物長約三尺,身軀以實木打造,四肢則用金屬鑄就,透過縫隙,可見其中杠杆銜接,機關密布。


    守軍按下它後頸凸起,隨著齒輪哢哢旋轉,異犬張開滿嘴獠牙,飛躍而出,一下子撲倒逃犯,撕咬對方咽喉要害,霎時間血肉淋漓。


    “饒命啊!”農夫躺在地上,揮舞胳膊阻擋,驚恐萬狀,隻發出幾聲慘叫,就一命嗚唿。


    林逸憶起昨夜書中所寫,震撼道:“難道這就是機關獸?”


    眾人目睹此景,亦覺駭然,哪曾想僅用金木拚接,就能讓死物活動!隻一個喘息功夫,便殺死逃犯,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林逸跟著隊伍,老老實實走向關口。領頭那名武士,翻閱完蘇崇秀文牒,核對兩眼,拱拳行禮道:“原來是蜀京蘇家少爺,在下有失遠迎,望尊客恕罪。”


    人們紛紛驀首,林逸交上文引,武士閱覽放行,對洛靈官寫的介紹,一目略過,似習以為常。


    林逸心中不禁詫異:“蘇崇秀看似迷糊,卻能受守軍這般禮遇,身份絕非等閑。”


    那武士又問:“蘇少爺,您帶隨從了嗎?”


    蘇崇秀搖頭道:“沒有,家裏想派人護送,但我嫌他們囉嗦,打擾我看書,就全遣迴了。”指向林洛二人,說道:“這兩位是我旅伴。”


    武士趕緊抱拳:“二位居然是蘇少爺同伴,方才多有失敬,還請海涵。”轉過身,吩咐屬下帶走兩匹驛馬,自己則牽著青牛,領他們入關。


    路上又說道:“蘇少爺,咱們段城主打過招唿,要是您途徑此處,不妨去他府上喝杯茶水,歇歇腳力。”


    “有茶喝,那是要的。”蘇崇秀樂道,“那勞駕大哥帶我們過去。”


    林逸不好拒絕,隻能陪同他,去拜見城主。洛采薇緩過神,盯著蘇崇秀上下打量,一拍他肩膀道:“嘿,書呆子,沒想到你來頭挺大啊,敢問是何方權貴?”


    “莫要失禮!”武士驚道。


    蘇崇秀傻笑幾聲,擺手示意無妨,“沒關係,我就喜歡這樣的朋友。”


    武士隻得悻悻作罷,繞過城牆,走到一棟小院前,敲門喊道:“如儀小姐,蜀京蘇少爺造訪!”


    林逸放眼望去,院牆破落,石灰斑駁,屋瓦蒙塵,格局矮小,看似年久失修不宜居住。院子內濃煙升騰,牆邊溝渠中流淌出黑色汙水,心裏大奇道:“莫非城主不嫌髒亂,就在這種地方辦事?”


    四人站在門口等了許久,裏麵才傳出位女子冷淡聲音:“哦。”


    武士好一陣尷尬,又喊道:“如儀小姐,我們能進去嗎?”


    “行。”女聲隨意迴答。


    眾人推門而入,院中散落著無數機關零件,鐵爪獸牙成堆,黑水肆意橫流。林逸擇地落腳,在兩排貨架後,一位年輕女子正埋首修理機關獸,米白大褂上盡沾油汙,手裏拿著工具不停搗鼓。


    她滿頭綠發,蒼翠如柳,用皮筋紮成一束,垂於左肩前,爐火將臉蛋映得通紅。


    “綠發……難道是鮫人族?”蘇崇秀小聲嘀咕,林逸聽在耳裏。


    女子忙活半天,終於拚接好零件,舉起鐵錘,敲進最後一根楔子,壓下機關犬後頸按鈕。


    這機關犬仿佛瞬間有了生命,邁開四肢,繞著火爐飛奔。女子滿意地嗯了聲,揉腰站起,轉身麵向眾人,打量兩眼,說道:“我叫段如儀,一名機關師,請問你們是?”


    女子二八年華,麵貌端正,眉纖鼻挺,唇薄齒皓,身高五尺五寸,胸膛微微隆起。林逸收迴目光,作揖道:“在下雲國遊俠兒,正欲前往星月齋,參加靈官考核。”


    洛采薇接著行過禮,報上姓名,武士側身介紹蘇崇秀,“這位公子來自蜀京蘇氏。”又攤手指向段如儀,對他們說:“如儀小姐乃段城主千金,聰明伶俐,雖反感女紅,卻酷好機關之術,對我們從不拘身份,平易近人。”


    眾人客套幾句,段如儀朝他們走來。武士原以為小姐要和蘇崇秀談話,可其卻在林逸跟前停下,頗覺愕然。


    段如儀盯著他腰後兵刃,兩眼冒光,驚喜道:“你有神兵?快拿來讓我瞧瞧!”


    林逸護住含光,後退一步,婉拒道:“此物乃貴人所贈,斷不可交於他手,請段小姐體諒。”


    “沒事,我就拆開看看,過兩天再幫你裝上!”段如儀步步緊逼。


    林逸連連後退,麵露猶豫,正遲疑間,火爐旁那條機關犬轟然倒地,散成一團零碎,齒輪蹦彈。


    他瞧見此幕,臉色登時轉黑,慌神道:“小子覺得不太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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