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淩環臂胸前,似笑非笑地說:「你已經想到他是故意『陷害』我,就說明你也是信得過我的為人,便別說什麽我可能會纂位。當年我若有心做這個皇帝,豈會輪得到我皇兄?你可知我在十八歲時就已手握帝國一半的兵力了?我如果登高一唿,誰不向我俯首乞憐?我是在先皇麵前發過誓的,要一輩子忠於皇兄,輔佐他治理江山。如今一個不成氣候的小鬼,就能激得我變了心嗎?」


    「原來……」原來,他的誌向竟是如此?


    「所以迴宮之後,你必須讓那小鬼搬出你的飛燕宮,免得他再生事端。他的教養之責我會請長德王妃費心。長德王是我和皇兄的叔叔,長德王妃也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人,沈錚和她感情很好,兩方都會同意的。」


    陳燕冰長歎一口氣,「原來你都已經安排好了,這麽看來,我倒是個多餘的人了。」


    「你自有你的職責和去處。戰事剛平定,我還要仰仗你幫我安撫北燕舊民,而且北燕的農商之事我也不熟,天府人打仗還可以,說到做生意,一個個就都木魚腦袋了。你若能借著管理北燕之事,順便幫著天府人學習經商之道,大家有錢同賺,豈不最好?」


    她嘀咕了一句,「天府若富了,那周邊幾國豈不是更要倒楣?我就成了你的幫兇了。」


    「天府國內,這十幾年裏不可能再起大的戰事了。」他隔著船艙的窗戶,看著外麵那鬱鬱蔥蔥的新綠,「你以為這一戰隻有北燕耗盡力氣嗎?天府何嚐不是?打戰,原本不是我的意思,但我既已答應皇兄輔佐效忠他一生一世,他的旨意我必會用盡心力去達成。如今皇兄之病眼見無好轉可能,天府正好趁勢休養生息。」


    陳燕冰驚喜地問:「真的?這是你的真心話?可你原本不是還說要我幫著你消滅其他五國……」


    他正色地看著她道:「這些話,我不能對旁人講,因為朝中文臣武將大都不是這個心思。天府人的胃口本來就很大,打敗北燕之後,士氣更是前所未有的高張,要壓下眾人心中的這把火很難,所以我隻有順勢引導,希望他們可以將心思轉到農商之事上。你明白嗎?」


    她像個孩子似的拚命點頭,生怕他轉身就翻臉反悔。


    看著她這副急迫認真的樣子,他忍不住又笑了,悄悄握住她的手,低聲問:「那你願意幫我了?」


    「隻要你言而有信,不起幹戈。」


    「君子一諾千金,我幾時在你麵前說話不算數過?」


    「那你又為何說我皇後之位坐不長久?」


    她的質問惹來沈慕淩詭異的一笑,「這件事再過不了多久,你便會知道答案。」他們迴宮後的第三天,沈慕淩就宣布太子沈錚交由長德王妃近身撫育,十四歲前就住在長德王府,之後再迴皇宮居住。


    按照天府的律法,太子滿十六歲即可親政,而親政前兩年需由太傅再教習身為人君所必須知道的種種禮儀規範及各種學識。


    沈錚搬出飛燕宮時,似有千言萬語要和陳燕冰說,但是他一步幾迴頭卻都沒有說出口。


    她在宮門口笑著對他揮手,四目相對,她不知道太子是否看出她的心意,但是她相信對方那複雜的眼神中必有對她的歉意,或許還有對她的囑咐,希望她能繼續幫助他扳倒沈慕淩。


    隻可惜短短時日中,她的心境已變,當日豪氣幹雲發下的誓言也隻能愧對於他了。但是既然沈慕淩向她做了那麽多的保證,她便信他不會食言。


    真奇怪,明明曾是生死相搏的敵人,她怎麽就那麽相信他的話?


    按照在船上所說的,沈慕淩果然將一大堆的公事都交由她處理,尤其在涉及到北燕的事情上,她可以全權決定。


    她分別給北燕各郡縣的留守官員寫了信,囑咐他們確實安撫好百姓的心,並代天府皇帝承諾他們的衣食起居一切照舊,天府會派兵駐守這些地方,但軍民分居,互不相擾,若天府士兵在當地作案犯亂,查明屬實後,可由當地官員先定罪。這一點,是得到沈慕淩首肯的。


    北燕和天府的經貿往來開始一日日恢複,北燕人善於經商,各種商品透過天府的官道出口到其他幾國,所獲利益經天府征稅後再撥出七成稅款,用以北燕當地民生。


    同時推出的種種利民之計,在沈慕淩的許可之下也在北燕全境慢慢施行。


    北燕的百姓開始收拾殘破的家園和心靈的傷口過日子。也許一切都已非昨日之樣,逝去的人也再難喚迴,但是從今以後可以平靜度日,不做大刀闊斧的變動,已讓北燕人長出一口氣了。


    陳燕冰連續幾個月都很忙,忙得她根本顧不得後宮之事。這一日,她正匆匆走出飛燕宮時,迎麵而來的張貴妃拉著她急急說道:「妹妹啊,這宮裏的姊妹都為你擔心呢。」


    她不解地問:「為我擔心什麽?」


    「擔心武王利用完你之後,會過河拆橋。你可要千萬小心啊!」


    張貴妃的話聽來不無道理,但是她也顧不上去想,隻笑著道謝。「我這座橋本就是個獨木橋,若是載得北燕百萬子民順利過河,縱是被人事後拆了又何妨呢?」


    告別了張貴妃,她去了瓊瑤殿。和沈慕淩熟識之後,她才知這殿名是他母妃生前所取,他因為紀念母妃而保留至今。


    坐在他的書房裏,他們一直在討論關於北燕的絲綢該征稅多少,她為了北燕百姓的利益拚命壓低稅率,但是沈慕淩也有他的堅持,兩人爭執了好久才勉強談妥,她怕他反悔變卦,要他立刻起草詔書,自己督促著看他落筆,最後蓋了他的王印才算是放心。


    忽然間,發現旁邊還有一份詔書,上頭被其他書冊壓著,隻能看到一個「廢」字。


    廢?他是要廢除什麽律法,還是要廢什麽人?總不會是廢太子吧?


    心中驚疑不定,趁他轉身喝茶的工夫,她一把將那詔書抽出,觸目驚心的幾個字竟然是--廢後詔。


    她呆在原地,忽然想起他曾說過,自己這個皇後之位未必坐得長久,又想起白天張貴妃所言,難道他真的要過河拆橋?


    沈慕淩迴頭時便看到她握著那詔書,臉上陰晴不定,也不尷尬,伸手將詔書抽迴,「讓你先看到也好,你心中剛好有個準備。」


    「王爺要廢我……問過文武百官的意見嗎?」她的嘴唇輕顫,死死的盯著他。


    他笑意深沉,「本王做的決定,旁人插口也無用,何必問他們?」


    陳燕冰仰起下巴,「那,王爺想好怎麽安排我的去處了嗎?」


    「當然。」他捏著她的下巴,「而且比現在這個位置更加體麵。」


    這是在羞辱她吧?這世上怎麽會有比天府皇後更體麵的地位等著她?


    她氣惱地撥開他的手轉身要走,被他一把擒住,跌落在他的懷中。他的唇貼著她眼角旁的青色胎記,小聲問她,「武王妃的稱號,配不配得上你?」


    她心神俱顫,隻當自己聽錯了,或是他在揶揄她?可他的唇又一次壓在她的唇上,像在證明他剛剛不是在開玩笑。


    「你這個瘋子!」她一邊喘息著掙紮,一邊罵,「你知不知道這是多麽天大的事?竟然也做得出?」


    她可是他皇兄正式冊封的皇後啊!他皇兄雖然病重,但畢竟尚在人世,若要廢後,也該是皇帝下旨。縱然她被廢了,也絕沒可能再做他的王妃,他竟然真的敢無視世人眼光到這個地步?!


    「你這個醜丫頭,哪配得上母儀天下?也就是本王心慈手軟,見你沒有與群芳爭豔之能,願意收你入府,你還不趕快謝恩?」


    她忍不住拉過他的手臂,又是一口狠狠咬下去,這一迴當然沒有像上次那樣咬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隻不過深深的兩排牙印按在他皮膚上,也算駭人。


    「這算不算是你我正式的定情信物?」他還有心思調侃她。


    陳燕冰瞪著他道:「沈慕淩,你心中有沒有王法?」


    「有,我就是王法。」


    「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把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


    「尤其喜歡把你玩弄在本王的股掌之間。」


    「你該不是對你的嫂子們都有這種私慕之欲吧?」


    「我對你這個醜丫頭的確有點欲望。」他哼哼一聲,將她按在身下,雙眸幽幽燃著火,「你要不要試試?」


    他竟然是認真的?她又傻在那裏,半晌才張口結舌道:「可是……可是……你幹麽非要娶我?」


    「原本我當日離京前,告知皇兄好好待你,就是要在迴來之後,讓他為你我指婚。不料他誤會了我的意思,竟把你留給他自己,好在我迴來得及時,還來得及改正這個錯誤。」


    她皺著眉說:「你把我當成什麽了?這種事是你可以一人做決定的?」


    沈慕淩冷笑一聲,「你當初來天府是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賣身給我皇兄嗎?如今天府由我作主,你改嫁給我有何不妥?」


    她被他質問得啞口無言,又氣又惱。


    看她漲得通紅的臉,沈慕淩用手指在那青色胎記上刮了一下,「那我們再做一個交易如何?你心甘情願地嫁給我,我便讓北燕百姓免二十年的賦稅!」


    陳燕冰的手指用力指著他的手臂,就見那張恣意竊笑的臉在眼前放大,她心中一軟,橫下了心,「好,我答應你!」


    最後兩個字被他吞入腹中,隻得嚶嚶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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