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存在,就是對陸斂最大的質問和譴責,但是陸斂卻不願意它被當出去。


    就這麽當出去了,好像就代表著他跟謝亦之間的糾葛也這麽草草收場了,明明他這樣虧欠謝亦,但好像連贖罪的機會都沒有。


    謝亦在哄好貓後,又把玉佩遞給負責人,負責人這迴拿到了手裏。


    他拿著玉佩把玩打量,越打量眼睛越亮。饒是這幾個月,來低價賤賣寶貝的人絡繹不絕,他也見慣了寶貝,但是這個玉佩在這些裏麵也絕對算是個大漏了。


    質地純淨,一絲雜質也無,碧綠若湖水,澄澈剔透,拿到手上還微微泛著暖意。做工的樣式雖然簡單,但卻能看出工匠的水平極其精湛,雕刻渾然一體。


    負責人心中怦怦跳,嘴上卻說:“你這品相不錯,但這些天這種品相的玉佩我也見多了,不稀奇,做工也很簡單……”


    陸斂越聽越氣悶,這玉佩光論品相,絕對是不世出的極品,在修元世不稀奇,不過是因為不含靈氣,但是在凡界本就該是價值連城的,這人簡直就是睜眼胡扯!


    謝亦神色卻很平淡,亂世下翡翠古董都比不過糧食,有人肯收就已經很好了。來之前他就已經做好了把明珠當魚目賣的準備。負責人未必不知道他說的這些話傻子都不行,但是他敢說,也不過是有恃無恐罷了,反正謝亦出了這門,還能把玉佩賣到哪兒去呢。


    謝亦平靜地把負責人挑毛病的話聽完,然後問他:“你願意出多少?”


    “你要換錢還是換糧?”負責人問他。


    “換糧。”謝亦說。現在糧食是硬通貨,有了錢也未必買得到糧。


    “二十斤米。”負責人說。


    陸斂憤怒得想把這人抽筋扒皮,二十斤米,這人也說得出口!


    但隨即而來的卻也是悶痛和酸澀,謝亦當寶貝一樣的東西,最後卻隻是草草換了二十斤米。


    這究竟是命運在嘲弄謝亦,還是在嘲弄他?


    “太少。”謝亦搖頭。


    負責人笑了:“少?現在外麵二十斤米能買多少條人命你不知道嗎?”


    “三十斤米,附帶五斤肉,我還有,我要在你這裏住上一段日子。”謝亦沒有理會負責人的殺價,擺出了自己的條件。


    安置難民的大棚可不安全,到處都是人來人往,而且裏麵都是餓得發瘋的難民,他帶著三十五斤糧食迴去,恐怕要被吃得骨頭都不剩。


    就算不說那難民營,就說憑他現在的身體情況,要在掩人耳目的情況下把三十五斤糧食帶迴去,也是癡人說夢的事情。相比之下,糧行倒是最安全的地方,因為這邊不缺糧食。


    雖然謝亦覺得這裏也遲早會被餓瘋了的難民洗劫,但應付幾天還是沒問題的,這邊的難民還沒走到絕路。


    “肉?你是不是夢沒睡醒?現在這日頭你跟我說想吃肉?”負責人打量著謝亦衣衫襤褸、瘦骨嶙峋的模樣,嘲弄道,“我們這兒,也不是什麽人都能住的。”


    但謝亦堅持,兩人僵持一番後,負責人還是同意了。畢竟與那塊玉佩比起來,幾斤米和肉,實在不值一提。朝廷昏庸無道,賣官鬻爵屢見不鮮,這極品的玉估計連皇族都沒見過,獻上去都夠他們老板謀個好職位了,到時候,好處也少不了他的。


    於是謝亦就在這邊住下了,糧行這邊給他安排了一個簡陋的房間,謝亦沒多在意。他帶著五斤米去換了些藥,然後就迴到糧行煎藥,又把肉煮了。


    他把肉糜粥放到貓麵前,摸了摸它的頭,說:“快吃吧。我沒本事,你跟了我,肉也沒吃幾頓。”


    陸斂看著麵前的肉糜粥,卻是心裏泛酸得厲害。兜兜轉轉到頭來,謝亦藏著玉佩是為了他,賣了玉佩也是為了他。


    身旁的人喝了一點粥後,就把煎好的藥一飲而下。那藥的味道十分刺鼻,但陸斂卻沒有嫌棄。


    他想起來自己之前跟謝亦去藥鋪,那大夫說謝亦根本就沒幾天了,最多不出三日。現在就算吃藥,也隻能多吊幾天命。


    陸斂聽到時心髒好像都被攥緊了,但謝亦卻十分平靜。那大夫又說,他身體已經油盡燈枯,生機斷絕,想吊命就隻能吃猛藥,把身體最後的活氣給激出來。


    因此這些藥都是些虎狼之藥,不僅刺鼻,而且泛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也不隻是藥,現在連謝亦身上的氣息都十分難聞,那是一種腐朽的味道,生機斷絕,髒器都開始腐朽的味道。可陸斂好像半點都感覺不到,隻想躲進他的懷裏。


    一天又一天,眼前這個人好像終於要走到盡頭了。


    他也從盼望離開,到盼望轉機,到漸漸絕望,內心被一層濃濃的黑霧籠罩起來。


    他生平第一次想祈求上蒼,誰都好,快來救救他吧。


    於是他又想起了自己,在大啟朝臨近滅亡的時間,他已經是昆侖神殿的天下共主,所謂的上蒼如果真的存在,那也隻會是他陸斂。


    可那個陸斂現在正高坐在昆侖殿之上,連一瞥都不曾給這飽受苦難的人間。


    謝亦在糧行裏呆了五天,把藥吃完了。


    那大夫跟他說,如果要吃完了,他還沒死,也不必來買藥了。


    謝亦便也沒打算買,他把自己剩下的糧食都換成了適合貓吃的東西。帶著貓,還有一壺他新釀的米酒,離開了糧行,也離開了這座城池。


    他來到郊外,走進深山裏,找到一處位置不錯還有水源的山洞,把糧食都放在裏麵,做了一定的防腐和隱藏措施。


    他指著那些糧食和這處山洞,對自家貓說:“你好好呆在這裏,餓了就吃東西,等吃完了再出去,知道嗎?”


    他知道自家貓非常神異,能聽懂自己說的話。


    天空上的灰色蛇影越來越多了,整個天象都呈現一副風雨欲來的架勢,要不了多久,大啟朝就會徹底滅亡了。


    之後就會有雨落下,饑荒過去,但戰亂也隨即而至。


    但戰亂殘害的是百姓,對一隻野外的貓卻沒有什麽關係。等旱災過去,山裏的花草樹木會再次長出來,動物也會出現在山上,野貓和這些動物一樣,都隻會遠離戰亂,遵循自然法則生存。


    陸斂卻渾身僵直了。


    之前無論多困難,謝亦都沒有想過要丟下貓,自然,現在他也不是丟下。


    他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離開那座到處都是難民的城池,遠離人群,找了一處山洞,又為他準備好食物和水,做好萬全準備才敢離開,去……一個人赴死。


    謝亦說完,就要轉身離去了,卻被貓死死地咬住了衣角。


    謝亦轉頭,看見貓拚命咬住他的衣角不願意讓他離開,無奈一笑。


    他蹲下來,像從前一樣撓了撓它的腮:“乖,聽話。”


    對他向來乖巧聽話的貓在這時卻表現得異常頑固堅定。


    但是論頑固,恐怕沒人比不撞南牆不迴頭最後撞個頭破血流的謝亦更頑固,他見溫和勸說不成,便厲聲嗬斥,一人一貓僵持了很久,最後還是陸斂敗下陣來。


    他打算先讓謝亦離開,然後再偷偷跟著他。


    謝亦的反應已經越來越遲鈍了,別說一隻靈巧輕便的貓跟著他他發現不了,就算是一個大活人走在他兩米以外,他恐怕都聽不見腳步聲。


    這樣的事實並不能讓陸斂的心情變好,盡管對於現在的情況來說,它是一件好事。


    謝亦以為終於勸住了自家貓,便放心地走了。


    他不願意死在自己貓身邊,因為他知道自家養的貓很有靈性,他從來沒把它隻是當做一個動物,而是自己在生命的彌留之際的同伴。他因此經常覺得,這或許是上天真的在憐憫他,讓他在最後的階段還有一隻有情感的貓陪伴他。他同樣看得出來自己的貓對自己也有很深的情感,也因此,他怕自己死在它麵前會給它帶來過於沉重的影響。


    而且他如果死在這個山洞裏,屍體腐化後,恐怕會引來一些不好的東西。


    第14章 渣攻成了我的貓(14)


    陸斂綴在謝亦身後,距離他十米左右,緩步跟著他。


    謝亦走得很慢,一步一踉蹌,沒走多久就扶著幹枯的樹枝不住喘氣。


    他瘦得透過破爛的衣服都能看清他嶙峋的骨頭,仿佛下一刻便要散架一般。


    枯黃的樹葉層層堆在他的腳下,每走一步都會發出一陣綿長的響聲,那聲聲似乎都在叩擊著陸斂的心。


    謝亦沒什麽目的地,隻是憑感覺走,這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盡管入目的隻有枯黃的瘡痍。


    大約走了一個多時辰,他感覺自己再也走不動了,眼皮也開始沉重起來,他便不再走了。隨便找了一處樹幹粗壯的大樹,倚靠著它坐下。


    見謝亦停下了,陸斂也躲到了一棵樹後麵。


    謝亦抬頭看了眼已經有些偏西卻依然熾烈的太陽,脆弱的眼球被刺痛得厲害。


    他解下了係在腰間的酒,這是他前些天在糧行裏用米釀出來的。


    糧行給的米都是陳年的米,品質不好,謝亦的釀酒技術也很一般,時間又匆忙,,因此這米酒的味道很劣質。


    但是謝亦卻像是在品嚐珍饈般大口大口把它喝下去,酒液入喉,順著食道流進胃袋,帶來一陣陣冰涼而辛辣的刺激。


    這種大口烈酒的感覺,好久沒有過了。


    南越宗和北坤宗以太上長老親傳弟子的條件邀他入宗,他沒有答應。不是他清高,而是他謝亦骨子裏就是一個渴望挑戰、渴望刺激的人。


    修仙之人若沒有祖輩蔭庇,隻靠自己的話,隻能說難如登天。不知道多少散修被被卡在築基期,因為沒有築基丹。能突破到金丹、元嬰的散修更是百不存一,而這些高階散修,跟那些同階的宗派修士比起來,更是窮得叮當響。九宗四殿的化神修士人手一把天階法器,化神散修還在用地階甚至玄階。


    宗派修士上品丹藥當飯吃,散修為了一顆上品丹藥要打破頭。


    被人嫌棄身上都是些破爛的散修,那些“破爛”都是他們用命換來的。無數散修為此擠破頭要去宗派,宗派看不上他們。而謝亦卻單單是喜歡這樣刀口舔血的生活。


    金丹期時,他曾為了結嬰丹的一味主藥,在八品大妖的看守下在水裏潛伏了二十七天,在主藥成熟之時奪走了主藥,代價是被那隻虎型妖獸一爪破開了腹腔,內髒都快流出來了。為了一把天階上品的靈器,以元嬰期的修為被數十位化神修士追捕,他為此逃進了西洲絕境,傳說不到大乘期進去必死無疑,謝亦卻在兩個月後,以一副快成骷髏架子的身體出來了。那一次的成果是他將那把天階靈器直接在絕境裏淬煉成了神級。


    這就是他謝亦前二十多年的人生,刀口舔血,生死遊走。


    是無數散修都想逃離的人生,也是謝亦最享受最暢快的人生。


    他本來就應該是那個散修謝亦啊。


    他曾想過他的下場,要麽逆天得道,要麽死在別人刀下。


    哪一個都好,他謝亦隻為求道,赤足在求道之途上一往無前,不問前程。


    就算是死,他也是死在求道之路上。


    可他沒想過自己生命的結束卻是這樣。被最愛的人背叛,苟且偷生卻依然被滿身沉屙吸幹生機,一個人死在無人問津的影子裏。


    謝亦看著天上那在洶湧舒卷的雲中穿行的烈日,刺痛得雙目流淚卻依然沒有低頭。


    這一刻他的孤寂仿佛被嵌入了骨血裏。


    陸斂看著謝亦,心髒疼得似乎要裂開,他再也忍不住,向謝亦跑過去。


    他跑到謝亦身旁,用腦袋小心地蹭著他。


    謝亦看到它出現,有些驚訝,隨後又是無奈。


    他艱難地伸出手撫/摸著貓:“你跟在我後麵過來了?……真拿你沒辦法。”


    “等我……走了,你要自己迴到那邊去,知道嗎?我知道你聽得懂。”他聲音啞得近乎氣音。


    陸斂把自己的身體盡可能往謝亦懷裏靠,試圖用自己溫熱的體溫去溫暖謝亦涼得嚇人的身體。


    謝亦的手不斷摸著陸斂的頭,將它頭上的順著摸到腦後。


    他的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輕,眼皮也越來越沉。


    最後他隻是眯著眼,輕聲說,也不知道是說給貓聽還是說給他自己聽。


    “其實我早該死了……何必吊著一口氣拚命想著活下去,有時候我也不懂我自己。”


    明明他從不怕死,為什麽為了活下去做盡了狼狽求生之事。


    當時陸斂要是不是把他扔在凡界,而是幹脆把他殺了就好了,他經常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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