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突然凝固了,房間中的任何一個人都聽出了米奇所說的“變異”指的是“變得不成人形”。


    鈴鐺愣在原地,就連應崇苼都停住了手裏的動作。他剛才提起失敗品處理的事情本是想提醒米奇要記得自己是個人,要有做人的底線,如今想想,那些話鑽進米奇的耳朵裏恐怕就成了另一種意思。


    應崇苼誠懇地為他剛才冒犯了米奇表示了歉意,米奇苦笑地聳聳肩,“我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沒有選擇權。”


    米奇接下來的話,讓眾人感到深深的汗顏。


    米奇的本名不叫米奇,叫什麽已經不重要了,他覺得曾經的自己已經死了,就死在了應崇苼的麵前。


    他被喪屍咬了,還剩半口氣。由於他們身上可能存在抗體,他和其它被咬了但沒有出現症狀的人一起被關在了一個大棚子裏。看守他們的人說等專家們研製出疫苗,人類就有救了。


    米奇傷得很重,他的半條胳膊差點沒被扯下來,背上沒有一塊好肉,一條命全靠藥物吊著。他自己就是個醫生,知道自己沒死已經是奇跡了。他不想死,因為他心裏掛念著他的妻子。


    他是個混血兒,和妻子一樣有一半東方的血統。他之所以會迴到這片先祖們居住的故土,是因為他的妻子希望能迴娘家辦婚禮。


    而就在他們擺酒的那天,喪屍病毒爆發了。


    他死死地抓緊了妻子的手,無論死活隻要他們能在一起他就能坦然麵對。可是當喪屍向他們撲來的時候,他還是改變了主意。


    他將妻子關在房間裏,自己獨自在門口和那群喪屍廝殺。門後妻子的哭聲,讓他像瘋狗一樣有了使不完的力氣。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救了,可他就算是死也要守住這道門,要堅持到救援人員過來為止。


    他以一人之力,幹掉了八隻喪屍。這個數目對變異的人類來說也許不算什麽,但對當時還隻是普通人類的他來說卻已經是奇跡了。


    他癱坐在門外,和妻子之間隻隔著一道門,卻已身在與人間遙遙相望的黃泉的彼岸。妻子哭著,他笑著。他不得不笑,他怕自己若不表現出並無大礙的語氣,妻子會撐不到救援人員到來。他們約好了同生共死,可是真的死到臨頭了,他卻不想讓妻子陪他死了。


    憑著對妻子強烈的執念,他撐到了救援人員到來,可是那些人看見傷員就無差別地送上一顆子彈,他中槍倒下了。


    那一刻他心中沒有恨,甚至認為他們這麽做是對的——既然被咬就會變異,還不如讓傷者有尊嚴地死去。


    朦朧之中,他聽到了妻子的哭嚎聲。她奮力地掙紮,想撲到他的身上,卻被穿著製服的人牢牢地抓著帶走。


    妻子終於安全了,他可以心滿意足地死去了。


    他本該必死無疑,可不知為何他又醒了過來。


    四周橫七豎八躺著身首分離的屍體,從天色看已經是第二天了。他的傷口很嚴重,但他沒有變成喪屍。他感到很震驚,因為就他所知的情況來看,喪屍會在被感染不久後變異,可他過了這麽久還沒變,就說明他是特殊的,他的體內可能有天然的抗體。更讓他意外的是那顆子彈竟然沒能殺死他,他的身體在緩慢地愈合?!!!


    他摸索到了自己的手機,幸好還有電,他找了所有他能想到的求救渠道,終於將他身上攜帶了抗體的消息傳了出去。


    救援人員終於來了,他在地獄門前走了一圈,竟然被死神踹迴來了?他的臉笑得僵硬,卻仍然忍不住想笑。他邊笑邊哭,像瘋了一樣。


    療傷的那幾天雖然難受,但他是開心的。每每從昏睡中醒來,他就想到等一切過去,他就能和妻子團聚了。這個念頭讓他挺過了所有的痛苦和孤獨,支撐著他努力地活下去。


    後來米奇得知,當時負責帶領那個隔離區的正是應崇苼,當初就是他力挽狂瀾說服了上頭把他們這群人給保下來的。


    米奇曾見過他幾次,年輕的應崇苼在一群發福的老專家裏鶴立雞群,一個人撐起了整個研究團隊的顏值。隔離區裏的女孩子都很喜歡他,但凡他出現了定然要引起一陣騷動。米奇也很喜歡他,因為他救了自己的命,也拯救了他們小兩口的未來。


    然而疫苗並沒有研製成功,或者說,製作疫苗的抗體根本不存在。他們也許真的隻是受到了上天的眷顧才活下來的。


    那一天,隔壁床的新夥伴傷好了,正和他討論著出去後要怎樣才能找到失散的親人。突然,所有人跟瘋魔了一樣不受控製地往外跑。米奇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隻能任由自己跟著人群一起往外湧去。


    看守員看到他們突然暴走,以為是喪屍病毒發作了,在嗬斥無效後向他們開了槍。米奇眼睜睜地看著人群一排一排地倒下,卻沒有一個人因為恐懼退後,因為所有人都跟他一樣控製不了自己。


    他們不知何種原因突然喪失了語言能力,隻能嗷嗷地吼著,看起來更像喪屍了。


    看守的人因為恐懼,對他們發起了更猛烈的掃射。


    米奇憤怒且絕望,他們明明沒有變成喪屍,卻像牽線木偶一樣被操控著。他對此無能為力,隻能任由自己在槍林彈雨中往前衝,不一會就被打斷了腿倒下。


    他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自己一共中了四槍。兩顆子彈打斷了他的右腿,一顆子彈給他的肚子開了個大洞,另一顆鑽進了他的心髒。


    倒下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必死無疑。


    本以為傷好之後就能和妻子團聚了,卻在這一刻再次成為了泡影。


    他是麵朝上倒下的,神奇的是他竟然沒暈過去。他能看見一隻像鯨魚那麽大的鳥飛過了天空,然後發現掃射停止了,再之後就是鋪天蓋地的喪屍大軍。


    他沒死在人類的掃射中,卻被前仆後繼的喪屍給踩暈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座高高的喪屍山,它們正在瘋狂地啃食那隻巨大的鳥。


    身邊的人陸陸續續地爬起來,加入了喪屍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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