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挺有趣的。”容時冷哼一聲,麵上沒有半點有趣的感覺,宿淵緊緊拉著他的手,像一個忠誠沉默的護衛。


    他大步走了進去,陸宗的房間在一層最裏麵,走廊很安靜,一時間隻剩他們二人的腳步聲。


    隔著房門口的玻璃,容時看到陸宗躺在病床上,他麵色灰白,身上連著許多機器,說是命不久矣確實不為過,隻是剛剛還焦急啜泣的林慈恩卻不見蹤影。


    容時沒有脫下手套,宿淵搶先他一步拉開門,病房上似乎有某種機關,“嗖”地合上了。


    這間病房非常大,裏麵甚至還有能劃出一套會客室,然而現在那些沙發桌椅都被搬走,地麵上畫著一個血紅色的複雜陣法,但是看著就叫人不寒而栗。


    廁所中傳來“嗚嗚”的聲響,聽起來像是有人被綁在裏麵,剛剛還一臉死氣躺在床上的陸宗睜開眼,衝容時露出一個堪稱和藹的笑容。


    “到爸爸這裏來。”陸宗招了招手。


    容時站在原地,冷笑著看向他:“不了,你聞起來很惡心。”


    陸宗臉色瞬間變得陰沉,可他想到什麽,很快就又換上了笑臉:“兒子,爸爸生了重病,你願意幫幫爸爸的對吧。”


    他連著儀器的那些線,大步走了過來,像是一條毒蛇攀上容時的手,另一邊,施鶴從套房內的小房間走了出來。


    “爸爸也是很愛你的,孩子。”陸宗臉都不紅一下,打著親情牌,見容時不為所動,反而厭惡地甩開他的手,麵色不免扭曲了下。


    宿淵一把推開他,擋在容時身前,容時掏出一張衛生紙,細細擦拭被他碰過的地方,仿佛剛才用這隻手打了蟑螂。


    “你是什麽東西在場的都一清二楚,就沒必要說這些話來惡心人了。”容時擦去鼻腔洶湧流出的鮮血,他明明看起來那樣虛弱,卻站得筆直,狂風都不能摧折。


    施鶴摸了摸胡子,不屑地笑了,他看容時的目光像是看一塊鮮美的肉、一個罪惡的怪物,卻唯獨不想是在看一個平等的人:“陸總,你難道還想和一個怪物溝通親情麽?怪物是沒有感情的。”


    他走上前,高傲地頂著容時的臉:“雖然不知道你是怎麽和我那個不成器的小徒弟說的,但就算你們兩個加在一起手段也還嫩著呢,以為這樣就能離間我和陸總,坐收漁翁之利?”


    “小孩子還是天真啊。”陸宗包容地笑笑,卻也露出藏在笑容下的毒牙,“哪有永遠的敵人,隻有永遠的利益,小時,這是父親對你的忠告,以後務必要牢記啊。”


    施鶴一唱一和補充道:“陸總,怪物是不能轉世的,您這句忠告怕是要浪費了。”


    陸總擺擺手:“施道長,胃癌也未必會死人,醫療這麽發達,會痊愈的嘛。”


    施鶴不屑地從鼻孔發出一聲輕哼,他看著不斷為容時擦拭,目光中帶著擔憂的宿淵,目光中充滿惡意。


    “陸總,請你走到陣法左側,我馬上為您準備換命。”施鶴揮動手中的黃符,黃符無風自動,落在陣法中央。


    陸宗和他不同,都要用親兒子給自己換命了還不忘虛偽地裝一裝,盡管他並沒有指望著容時真心甘情願地走進陣法,施鶴已經叫了他徒弟,他也叫了幾個信得過的保鏢守在附近,不怕攔不住容時,可他還是安撫道:“小時,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若不是非要用八字相合的血親,爸爸也舍不得這樣對你,放心,雖然你非我族類,但今天之後爸爸一定好好照顧你……”


    情到深處,他還落下了兩滴鱷魚淚。


    容時拉著宿淵的手晃了晃,他嘴角微微抽動著,看著陸宗走進陣法,竟然露出了一個燦爛的微笑,隨後變成了大笑:“哈哈哈哈哈爸爸你真是太無私了,施鶴是不是沒告訴你,他之前布的那個陣會在七天內要了我的命,而且不可撤銷,今天是第六天。”


    他看著陸宗不可置信的眼神和他試圖出來卻難以挪動的腳,笑得更大聲了,施鶴見事情已成定局,也懶得用話敷衍陸宗。


    “陸總,您也別這麽看著我,施主心有罪惡,貧道隻是為了洗滌你內心的罪惡罷了。”施鶴沒有半點心虛,直白道:“不過這個陣法並不是換命的,隻是為了更好消滅這個怪物需要一點血親的生命力,醫療這麽發達,胃癌也未必會死人。”


    他看起來年近六十,竟然還有力氣從房間裏將被堵住嘴綁成粽子的林慈恩拖出來,林慈恩看了一眼施鶴,隨後將仇恨的目光長久停駐在陸宗臉上。


    然而陸宗沒有意識到,他用萃毒的眼神看著施鶴,沒想到這人竟然敢算計他。


    容時止住鼻血,他仿佛沒聽到施鶴要怎樣惡毒地對付他,施施然走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宿淵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看施鶴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我其實一直很好奇,施道長,你為什麽這麽執著地要對付我呢?”容時眨了眨眼,語氣中滿是疑惑。


    施鶴顯然不懂反派死於話多的至理名言,又或者他知道但確實胸有成竹,他輕蔑地掃了容時一眼,正色道:“除魔衛道是我的指責,像您們這種怪物,本來就是該死的,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容時歪頭看了他一會兒,展顏輕笑:“施道長這話還真是有趣,我是怪物,那在我還是人的時候指使陸宗、蠱惑林恩思的施道長,還有誘使陸曦的施道長的好徒弟,可以誘導將人變成怪物的你們,又是什麽東西呢?”


    門口猝然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響,容時笑著替門外人拉開門,隻見施以觀站在那裏,麵如金紙,嘴唇開合半天也說不出話來。


    “小施道長,看在你幫我的份上,我是給過你機會的,誠實是一種美德啊道長。”他站在屋子裏,像一朵妖豔的花兒。


    施以觀重重合上眼,施鶴甩袖冷靜道:“我們當然是人,你這怪物隻經推動便露出真麵目,此時還想指責我們師徒,花言巧語動搖我們決心麽?”


    “嗬。”鴉羽般的睫毛輕輕扇動了兩下,容時看著這群道貌岸然的人類,有的為了自己的命要讓親生兒子去死,有的明知丈夫玷汙了妹妹卻按下這件事,將它化成世代的怨恨,還有的蠱惑別人殺人,自己卻一副正義之士的模樣,毫不心虛地說出冠冕堂皇的話來。


    “所謂人和怪物,區別又在哪裏呢?”容時冷笑,“在於人更善於給自己的醜惡披上一層皮麽?”


    林慈恩坐在陣法中,淚水沾濕了紅色的鬼畫符,她非到此時才恍覺自己大半生過得多麽荒謬,她嫁給了一頭惡狼,為了這頭惡狼失去了妹妹,放棄了兒子,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她自己也變得醜惡不堪。


    她來時當真以為丈夫命不久矣,直到給小兒子打過電話,正準備撥給大兒子時,兩個保鏢突然闖進來奪下她的手機,她才意識到問題,索幸其中有一個保鏢可能是大兒子那邊的人,偷偷給她扔下了把水果刀叫她自己割開繩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而她的丈夫竟然要用小兒子的命去換他自己那條賤命,她的兒子才二十歲,吃了那麽多苦,陸宗他怎能如此心狠手辣,胃癌明明有治愈可能,他卻害怕風險,去犧牲小兒子。


    她曾懷胎十月,看著他牙牙學語叫她媽媽,看著他蹣跚學步向她跑過來,她也曾將愛意傾倒在這個小小的孩子身上,想將世間所有好東西都買給他,還有她的妹妹,她們明明那樣要好,在一個被窩裏抵足而眠,她至今仍然記得妹妹痛苦地哭訴著,等待她主持公道的樣子。


    她最近總是失眠,腦中一片混沌,可現在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所有的恨意一同湧上心頭,不知是哪裏來的力氣,她竟然掙開了陣法,拿著刀直直戳進陸宗心口。


    “林慈恩!”陸宗錯愕地看著麵前的女人,她分明是懦弱的,隻知道以一副善良的樣子自欺欺人,可此時這刀竟如此狠絕,隻能看到刀把顫顫巍巍露在外麵。


    林慈恩扯掉嘴上的布,抽出刀子又捅了進去,淚水落在陸宗冰冷的臉上,將粉底衝出難看的痕跡。


    “恩思,小時,我給你們報仇了,對不起啊,這麽多年,我不是一個好姐姐、也不是一個好媽媽,真對不起啊……”


    她拔出刀,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臉上濺上了陸宗的血,意識恍惚地揮著刀向施鶴靠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他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孩子。”


    她這麽多年,隻勇敢了一迴、清醒了一迴,她頭一次作為姐姐保護自己的妹妹,作為母親保護自己的孩子……是在一切都來不及挽迴的時候。


    施鶴連連後退,他再自喻仙風道骨,也隻是肉體凡胎,刀子也能劃破他的皮肉。


    他之前自信滿滿是仗著容時在開門時就觸動了他在門把手安放的陣法,可對於無視陣法的這個女人,他竟然沒有任何辦法。


    “施以觀,你在看什麽?你真要為了一個怪物背棄我們師徒情誼麽?”施鶴閃身怒斥道。


    施以觀此時臉色緩和了一點,他搖搖頭,腳下卻沒有動作。


    “不是的師父。”施以觀長長吐出一口氣。


    本來作為戰場中心的容時現在反而像是個看客了,宿淵在口袋裏摸了摸,竟然還摸出一把瓜子來。


    容時擺擺手沒接,饒有興致地看著施以觀上前半步,可他不是去攔住林慈恩,反而堵住了施鶴的退路。


    “早在您設法殺我父親時,我們就沒有情誼了,師父。”施以觀不敢去看容時,暗暗瞥了眼容時和宿淵牽在一起的手,自嘲笑道:“師父,你我雖然是人,可竟不如怪物真心來得多,您說是不是很可笑。”


    施鶴終究年齡在哪裏,他躲閃不及,被林慈恩刺中一刀。


    這一刀刺在手臂本不致命,他卻嗆咳著吐出一大口血來,施以觀眼中盡是瘋狂,麵上卻仍是儒雅:“師父,您說過我在這方麵很有天賦,將祖宗留下的陣法改良也不是沒有可能,我將陣法提前了一日,算是改良麽?”


    施鶴又吐出一口血,他惡狠狠盯著容時,像是索命的惡鬼:“你為什麽沒有死?你這個怪物為什麽沒有死!?”


    “因為有人愛我,我便起死迴生。”容時笑眯眯看著他,舉起他們緊扣的那雙手,“你可能永遠無法理解愛這樣的情感,你還不如一個怪物。”


    陣法反噬洶湧襲來,容時雪白的麵色變得紅潤起來,與之相對的是施鶴卻吐血不止。


    陣法反噬興許並不致命,可在這種情況下反噬卻當真是要了老命,林慈恩的刀子狠狠紮進施鶴的脖子,他睜圓了眼,從未想過自己未死於除魔衛道或是壽終正寢,確是死在了一個瘋女人的一把水果刀下。


    等陸思衡匆匆推開門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樓外警笛聲連成一片,林慈恩被帶上手銬,施鶴和陸宗當場死亡,她麵臨的將是法律的審判,但此事涉及非自然力量,量刑輕重還不得而知,


    “媽媽保護你了,我這次算得上一個合格的媽媽麽?”林慈恩拉住容時的衣角,不等迴答,又繼續喃喃道,“你願意原諒媽媽麽,小時,你還恨媽媽嗎,恩思,你能原諒姐姐麽,姐姐對不起你啊……”


    “我不恨你了,媽媽。”容時垂眸看著她,看不清眼中的思緒,林慈恩剛被警察帶走,施以觀又轉而拉住他的衣角。


    出門時平整的衣角在鬥爭中沒被破壞,現在倒是變得皺巴巴的了。


    “你都知道了。”施以觀更像是在自言自語,“你都知道了啊,對不起,我後悔了,我……”


    宿淵額頭青筋暴跳,強硬地拉開施以觀,捏得他手骨幾乎斷裂:“滾,他是我的。”


    容時無視陸思衡的猶豫,跟著警察上了車雖然看起來像是圍觀群眾,但他們也需要受到調查。


    等從警局出來時已經是第二日天光微亮,楚星馳站在車外興衝衝地衝他招手,被拉來做司機的冤種楚大哥靠在車門,擺了個很酷的pose。


    “等迴去拿柚子葉洗個澡,擺脫這些晦氣的東西。”楚星馳比比劃劃,拉住容時另一隻手。


    宿淵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容時夾在中間,感覺要被這兩個家夥擠出去。


    容時挑眉:“要不你們坐一起?”


    “不要!”“不!”


    兩人像小學生似的瞪了彼此一眼,又在身後掐了對方的手下把。


    “幼稚。”容時眯起眼,嘴角勾起了一個美好的弧度,宿淵和楚星馳都愣在那裏,被這樣如花朵盛開的笑容勾了魂。


    “好漂亮,像是玫瑰的花蕊一樣。”宿淵失神開口,楚星馳又瞪了他一眼,惱他抄襲了自己的台詞。


    容時抬手捂住眼,唇角的笑意卻怎麽也壓不住,他輕輕嗬出一口氣,似乎也帶著花朵的芬芳。


    “如果我是花朵,那你就是我的春天。”


    他聲音很輕,很快淹沒在車子引擎的發動聲中,可身邊兩個人卻聽得一清二楚。


    楚星馳緊緊握住他空閑的那隻手,宿淵不甘落後,觸手悄悄纏上他的腳踝。


    “喂,車裏還有個人呢,真當你哥是司機啊!”楚遠航轉頭看到弟弟露骨的眼神,笑著嗬斥道。


    車輪滾滾向前,日後尚未可知,外麵又下起了細雪,而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有人擁有了花朵的芬芳,需要愛才能盛開的花朵,也綻放了在屬於他的春天。


    如果這是結局,或許並不圓滿。


    但他們還有很久、很長、很美好的時光。


    所以這點不圓滿,便也成了雕刻未來圓滿的一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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