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樣的生活中有些飄飄然,今天才第一次認識了自己的卑劣。


    那些把自己包起來的泡沫一戳就破,陸弘景蹲坐在地,死死捂住臉。


    愧疚與自我厭棄像是一條麻繩,勒得他難以喘息,他似乎看到了很多個小時。


    默默跟在他身後的、總是可愛地笑著的小豆丁;被欺負了也不哭的、被他護在身後的小可憐;在他犯錯時擋在他前麵叫爸爸不要懲罰哥哥的笨蛋弟弟;在他說討厭他是麵上不同聲色、眼裏卻閃過受傷的小時……最後定格在那天容時在床上虛弱的、平靜的、對他不再抱有希望的眼。


    他竟然不知不覺把這樣好的弟弟推到了另一邊,他水性好遊到了這邊,可如今滄海已變懸崖,縱然他水性再好,也沒有水給他遊迴去了。


    陸弘景拍了拍他的肩,低聲道:“弘景,小時沒有錯,是我們錯了。”


    是我們先放開了他的手,又用自私和卑劣,徹徹底底地將他推走了。


    他看著窗外落下的夕陽,突然想到了什麽,陸思衡拋下陸二跑去房間,像是背後有什麽追他一樣。


    他從書櫃的最頂層找到一個箱子,它實在放得太高了,就連傭人都鮮少擦拭,上麵積了一層細灰。


    陸思衡打開箱子,那裏麵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還有一盤磁帶。


    第43章 泡沫


    那盤磁帶被放置得太久了,陸思衡隻是想把帶倒到開頭的位置,輕輕轉動了幾下,被風化的磁帶就這樣輕易的斷掉了。


    這樣脆弱易碎的東西,小時又是怎樣在被拐賣時帶在懷裏,又在這十幾年、在孤兒院中將它保存如新的呢?


    其實磁帶裏隻是錄了幾個人盡皆知的童話故事罷了。


    那時陸時綏不知道在哪看到誰再搞這種互錄睡前故事的遊戲,難得孩子心性,也要錄一個玩玩,陸弘景那個時候沉迷於和幾個新認識的朋友打球,陸時綏磨了幾次無果,把目標又轉向了大哥。


    陸思衡雖然課業比較多,但搞個這樣小東西的時間還是有的,他雖然也覺得這東西有些幼稚,但弟弟難得提什麽要求,他這個做大哥的還是板著臉、有些羞恥地在童話書上找了幾個小故事。


    他看似隨意地將磁帶交給陸時綏,實則偷偷用餘光瞄弟弟的反應,知道現在,他還能想起那天陸時綏小小地驚唿了一聲,“蹬蹬蹬”跑上樓,把自己錄的那盤磁帶交給陸思衡,上麵還係著一個歪歪扭扭的蝴蝶結。


    陸思衡早過了聽睡前故事的年紀,但他那天晚上還是找來卡式錄音機,聽到最後才沉沉睡去。


    陸時綏也沒什麽創新性,最後一個故事是小美人魚的故事。


    興許是兄弟間的心有靈犀,又或許是書房裏的童話書實在太少,他也讀了這個故事。


    陸時綏軟糯的聲音中帶著絲刻意板出來的嚴肅正經,緩緩念道:“巫婆說:“我可以將你變成人,但要取走你的聲音作為報酬。”小美人魚含著淚點了點頭。


    巫婆又說:“當你的魚尾變成腿後,走得每一步,都會像刀割一樣痛,而且如果王子不愛你,和別人結婚的話,你就會變成泡沫死去,即使這樣你也還是要變成人嗎?”


    小美人魚落下淚,她的淚水化作珍珠滑進海水裏,但她還是堅定地點點頭。


    於是小美人魚終於變成人,來到王子身邊,小美人魚長得很漂亮,性格溫和,王子很喜歡她,特別是喜歡和她跳舞。


    跳起舞來她像是蝴蝶那般輕盈,然而他們不知道,她每一步都像是行走在刀尖上,挑起舞來簡直是在直立的尖刀上旋轉了。


    ……


    她等著等著,等來了王子要和另一個女孩兒結婚的消息,她想說那天救你的人是我,然而她和巫婆交換了嗓音,而王子自然也讀不懂她想表達什麽。


    王子要和別人結婚,我明天就要變成泡泡死了。


    她坐在船邊傷心地哭泣,這時海裏有人唿喚她,是她的五個姐姐。


    她們遞給她一把劍,隻要把劍插進王子的心髒,把血塗在腳上,她的腿就可以變成尾巴,重新迴到海裏。


    但小美人下不了手,她在床邊猶豫著,還是把劍丟進了海裏。


    當太陽升起時,小美人魚變成了泡沫,她的身體時那樣輕,在陽光的照耀下五彩繽紛。


    她的姐姐看到泡沫時,知道小美人魚還是沒有殺死王子,傷心地大哭了起來……”


    陸時綏可疑地小聲抽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繼續念道:“淚水落在泡沫上,小美人魚又感受到了重量,鑲著泡沫落迴水中,她又變成了人魚。


    雖然王子沒有愛她讓她變成人,可姐姐們的淚水和愛留住了她,她可以繼續做一條小美人魚。”


    陸思衡聽著弟弟修改後的結局,想:淚水向下滴落,怎麽會落在飄起的泡泡上呢,果然還是個孩子啊,接受不了悲傷的結局。


    第二天,他就把磁帶小心地裝進盒子裏收藏起來,後來事情越來越多,下麵漸漸堆起了專業書和文件,這個裝著磁帶和其他兒時舊物的盒子也被放得越來越高。


    高到傭人平時都不會去擦一擦,高到就連他自己都忘了還有這樣東西的存在,高到那些迴憶也跟著一起被丟到角落……


    而如今他想要撿起時,卻發現它早經不住這樣長年累月的忽視,碰一碰就斷掉了。


    陸時綏被拐那天出門,其實是為了向小夥伴炫耀這盤磁帶,他帶好了收音機和磁帶開開心心地走進公園,他想去炫耀他有一個很愛他的哥哥、有一個很好的家。


    可他沒想到,他以為遮風擋雨的父親打算在今天將他推進地獄,而那些很愛他的家人們又踩在從地獄逃出來的門上,還在上麵添了把土。


    他被拐走時收音機被丟在了垃圾桶,隻留下了藏在懷裏的那盤磁帶,等他終於迴來後,那盤磁帶也被錄製它的人,親口溺死在了水池中。


    陸思衡死死握住那盤斷掉的磁帶跑出門,陸弘景還蜷縮在原地,一動也沒動。


    他開著車一路衝向山頂別墅,期間不知道闖了多少次紅燈,說不定等迴程時交警就要吊銷他的駕照了。


    別墅隻偶爾開party用,現在隻住著一個阿姨和保安,噴泉池宴會後剛清理過,此時幹幹淨淨,連個硬幣都沒有。


    “你還記得池子裏掉了一盤磁帶嗎?和我手裏這個差不多。”陸思衡找到阿姨,焦急地問道。


    阿姨局促地搓了搓手:“當時是太太雇了其他人來打掃的,我有點印象,那個磁帶本來就用了太久,又泡了水,帶子都衝壞了,就直接扔了,垃圾早就迴收處理掉了……是什麽很重要的東西嗎?”


    “我知道了,不怪你,阿姨。”陸思衡閉上眼,“是我來得太晚了。”


    他突然想起這場事件的另一個主人公,陸曦應該知道這個東西對小時來說是很珍貴的……對成年後的小時,他竟然還沒有陸曦了解的多。


    等來到父親安排的那個醫院時太陽已經落山了。


    這個地方非常偏僻,已經出了s市郊區,來到一個地圖上都沒標注的地方了,說的好聽點是療養院,難聽一點說是監獄也不為過。


    一些有錢人得罪了人、犯了大錯,為了公司名譽不好報警,就會以養病的名義把人關押在這裏,對外說是精神病人的療養院。


    而精神病人說的話自然當不得真,有些人也會來這裏做一點法律不允許的報複。


    陸宗則是想用這個地方驗證一下陸曦信息素的……功效。


    陸思衡跟著膀大腰圓的護工走到陸曦的房間,沒想到才短短幾天,他險些都要認不出陸曦。


    陸曦四肢都被用皮革製的手銬束縛住,為了防止又什麽不理智的行為,嘴裏也被塞上了特製的護具,依靠注射營養液和流食維持生命。


    陸思衡下意識看向他後頸,腺體腫得像是被馬蜂蟄了一樣。


    護工看他一直盯著笑笑解釋道:“醫生上次抽取到的樣本不太理想,為了一次性能抽到更多樣本,注射了一些藥品促進分泌,明天早上就要進行第二次抽取了。”


    “我想單獨問他一點事。”陸思衡抿唇別過頭。


    護工為難地笑道:“這個……小陸總,陸總特意交代過要照顧好這位病人,而且抽取之前情緒不宜波動,您看?”


    “那你在門外看著總可以吧。”陸思衡冷臉看著他,“我隻問幾個問題就走。”


    “好吧。”護工後退出門,“那兩分鍾後我再進來,小陸總,您最好選擇溫和一點的話題,不要刺激到病人。”


    護工直到退出門,陸曦才睜開眼睛,祈求地看向陸思衡,他聲音因為這幾日的折磨簡直沙啞的不似人聲了。


    “大哥,救救我吧,我好痛,別這麽對我……”


    陸思衡沒有如他想象中那樣麵露不忍,像是每一次犯錯時一樣輕輕放過,而是冷聲道:“那天小時比你還要痛苦,你怎麽就忍心這樣對他呢?”


    陸曦暗暗努力了幾次,可他的淚水在這幾天的折磨中是真的流幹了,他隻好垂眸可憐道:“我知道錯了,大哥,你原諒我吧……”


    “我沒有資格替小時原諒你。”陸思衡深吸了口氣,“我也同樣是罪人,我自己都無法原諒,哪裏有資格替小時去原諒誰呢?”


    “那你來幹什麽,看我笑話嗎?”陸曦狠狠地瞪著他,眼眶因為極速消瘦有點下凹,哪怕那樣好的一張臉也掩飾不住猙獰之色,“你們姓陸的都沒有心嗎,我也叫過你哥哥啊!”


    不過不等陸思衡迴答,他就嘲諷地勾起嘴角:“不過也是,你們對容時尚且如此,我怎麽會……我怎麽會認為你們會真心對我好呢?”


    “我真是太蠢了,竟然相信你們這群冷血的怪物還有那麽點真心,就為了這點垃圾和容時爭得頭破血流。”


    他眼中染上癲狂的神色,陸思衡厲聲打斷他:“夠了,你有什麽資格和他爭!又憑什麽因為這樣就去害他。”


    “我再沒有資格不也是被你們當成他的替身嗎!”陸曦被口水嗆到,狼狽地咳,他邊咳邊忿忿道,“大家都是人,憑什麽我就要做他的替身,他算什麽,不過就是一個beta,誰叫他非要迴來礙我的眼。”


    “你真是頑冥不靈,林曦。”陸思衡冷漠地看著他。


    “別叫我這個名字!”陸曦尖叫著打斷,“我才是陸家小少爺,我姓陸!”


    陸思衡俯視著他,以前他怎麽會瞎了眼,真把這樣的人當作弟弟,還為了他傷害小時呢。


    他搖搖頭:“你真是……瘋魔了。”


    陸曦斜眼看著他,冷笑一聲:“大哥,你該不會就是來教育我吧,那也太無聊了。”


    陸思衡轉過身歎了口氣:“我本來……本來是想問問你小時的事,沒想到你想法這麽偏激。”


    陸曦死死閉上嘴,直到陸思衡拉開門出去,他才聽到身後聲音嘲諷道:“你是在惡心我,還是在惡心容時呢?”


    第44章 星星


    s市中心的夜晚其實並不比白天要暗上多少,有人還沒結束一天的工作,有人屬於自己的時間才剛剛開始。


    陸思衡開車迴別墅時被車山車海堵在了路口,這條街的樓盤很貴,平時一般都不會堵車,今天好像是前麵兩輛車追尾,這才把路堵得好像十一出遊。


    他按下車窗,外麵正巧是容時住的那個小區,左右前麵處理事故還有一會兒,他索性直接開門走下車。


    和他選擇一樣的人還有不少,甚至有個小姑娘牽著條薩摩耶下來遛,那隻薩摩耶是個人來瘋,汪汪叫著要陸思衡來摸它。


    小姑娘緊緊拉著繩子給他道歉,陸思衡曾經也挺喜歡這些小動物的,隻是家裏母親過敏,在外麵摸了之後還要消毒換衣,他後來沒時間做這些繁瑣的步驟,索性幹脆不去摸了。


    破天荒地,陸思衡俯下身摸了摸傻笑的薩摩耶,這家夥簡直是一個行走的蒲公英,等迴家車可能也要一起清理,但摸起來確實非常柔軟溫暖的。


    狗主人看他很喜歡的樣子,也漸漸放鬆下來,笑道:“雪球本來見人就撲,後來被狗販子帶走了一次,吃了很多苦,迴來就不怎麽和陌生人親近了,隻天天膩著我,不過可能是您長得帥,它一下車就撲過來了,拉都拉不走。”


    “他吃了那麽多苦還肯親近你,一定是很愛你。”陸思衡摸到小狗皮下似乎有一點增生的疤痕,他後半句聲音很輕,更像是在自言自語,“要對他多好一點才行啊。”


    “當然啦,雪球是我的家人嘛!”小姑娘大咧咧地笑起來,叫雪球的薩摩耶餘光看到了一隻別家的小狗,瞬間忘了這個人類,叫著和它的小狗夥伴玩去了。


    陸思衡仰起頭,隱約能看到他弟弟的那個房子還亮著燈,不過他應該不是一個受歡迎的客人,陸思衡猶豫了很久,還是沒有往裏邁進半步。


    容時此時正坐在陽台的搖椅上吹著晚風,黑貓教訓完奶牛貓,耍夠了大哥威風,邁著優雅的貓步跳到容時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臥著。


    “你在看什麽呢?”黑貓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入目皆是冷冰冰的水泥混凝土建築,還有常亮的、暖黃或雪白的燈光。


    一團黑霧從陽台角落冒出頭來,乍一看像是樓下點著了廚房,容時遙望著遠方,似乎沒有注意到腳下這點異常。


    “我在看人間的星星。”容時笑了笑,“都說景色常看常新,但這些人造的、冰冷的景色每次看起來也是不同的。”


    黑貓感覺他說話怪怪的,它轉過頭打量了一番,果不其然發現旁邊的小桌上放著一個高腳酒杯。


    “可能其實不是景色新了,而是看的人心境變了吧。”容時抿了口酒,透過酒杯歪歪扭扭的玻璃折射去看外麵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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