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


    既然送禮物的人都已經忘記了,那他又何必為了這東西搞得那麽狼狽,反正也隻是一盤老舊的、每次播放都會卡碟倒帶的破磁帶而已。


    他也是一時昏了頭,那東西這麽多年頭,進了水就算撈出來多半也不能用了。


    容時的褲腿和衣袖都濕了,黏答答地貼在身上,別墅裏的人笑著叫陸曦迴去許願切蛋糕,他再次迴過頭時,陸思衡已經陪著陸曦走進屋子裏了。


    另一位今天過生日的、無人在意的配角騎上摩托,在轟鳴聲中向山下騎去。


    他迎著微風輕哼著一首不成調的小曲,在轉彎時被石塊絆倒,連車帶人摔在地上,好在容時開得並不快,隻有膝蓋和手肘擦破皮洇出血來。


    容時扶正頭盔,他不太想動,索性直接躺在地上。


    時針緩緩轉向零點,天邊燃起焰火,聽說造價高達六位數。


    金錢堆砌的煙花確實很美。


    希望我可以長命百歲,活到把陸曦骨灰扔進垃圾站,如果能發財就更好了,有錢到讓陸家求著巴結我那種。


    容時對著空中變換成生日快樂四個字的煙花許願。


    這場焰火放了足足十分鍾才結束,容時一瘸一拐地站起身,重新騎上了摩托。


    哪怕這裏的山路已經被修得非常平整,可他還是跟著導航開得很穩,他的運氣向來不大好,剛剛隻是一顆小石子就讓他摔了一跤,要是開得太快哪下一命嗚唿了,白叫想他死的人快活。


    容時活著的兩大目標一是叫自己快活,二是叫討厭的人不快活,他想到自己死了陸曦貓哭耗子的嘴臉,又放慢了點速度。


    興許是泡了點涼水的關係,容時感覺太陽穴處隱隱作痛,頭也有些發昏,他咬住口腔軟肉,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終於在一個半小時後迴到了郊區的房子。


    這個房子是容時被認迴來不久後陸思衡送他的大平層,說是媽媽貓毛過敏叫他來安置他的貓。


    容時一開始以為是大哥對他好的證明,現在想來應該是陸家不願叫自己來打擾他們一家五口其樂融融,委婉地讓他走遠點。


    這棟房子開車到住宅不堵車都要近一小時。


    黑貓喵喵叫著在容時腳邊蹭了蹭,這小祖宗平時總是愛答不理的樣子,今天倒是主動。


    容時抱起貓,眼底浮現笑意:“你是來祝我生日快樂的嗎?”


    黑貓揮起爪子掙紮,在他手臂上留下兩道紅痕,容時鬆開手,隻見黑貓拍了拍喂食器裏麵什麽也沒掉出來。


    原來是沒糧了。


    也是,一隻貓又知道什麽生日不生日的呢?容時自嘲地勾起嘴角,在裏麵填滿了貓糧。


    待洗過澡躺上床已經兩點多,身上的傷口隱隱作痛,但容時實在沒有力氣再去上藥了。


    他將自己埋在柔軟的被子裏,手指都懶得抬。


    吃飽喝足的黑貓跑上床,大發慈悲地舔了下鏟屎官的手,容時半夢半醒間將它抱在懷裏,緩緩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第2章 糖與藥


    醒來後容時感覺頭有些昏沉,蓋在身上的被子仿佛生了小針,細細地紮在皮膚上。


    他在孤兒院時營養不良虧空太多,換季吹風感冒發燒已經是常態。


    不用量容時就知道自己應當是又低燒了,他從床頭櫃拿過藥片,就著水囫圇吞了下去。


    藥片護著糖衣倒是不苦,隻是吃了藥又喝了水,肚子已經飽了,剛好冰箱空空,剩下一頓早飯。


    黑貓不知道躲到了哪裏,這家夥顏色像煤炭成精,趴在黑衣服或者貓爬架上路過三遍也未必看得出來,容時打好領帶,拉開了罐頭拉環。


    細微的“哢噠”聲很快就吸引來了指定觀眾,它搖晃著尾巴討好地蹭了蹭容時,隻是這家夥太不會掩飾自己的目的,眼睛一直沒離開貓罐頭。


    “晚上見,咪咪。”容時放下罐頭和它道別,黑貓吃得頭也不抬,晃晃尾巴應付人類,嗓子裏發出狼吞虎咽的咕嚕聲。


    出了門,一輛商務車停在樓下,陸家的司機站在車旁,畢恭畢敬地為他拉開了門。


    容時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上車的第一時間就放下了窗戶。


    “小少爺,大少爺叫我以後負責接送您。”


    “不用了。”容時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生怕多唿吸幾口就要吐在車上。


    他暈一切不透風的交通工具,包括但不限於公交、汽車、輪船,用陸曦狗腿子的話來講就是沒有享福的命。


    司機透過反光鏡看了他一眼,用恭敬且強硬地說道:“這是大少爺的要求。”


    大概是覺得他穿西裝騎摩托丟人現眼吧,容時看向窗外沒再迴話,隻是臉色越來越難看。


    終於,車子在經過三個紅燈後緩緩停在了璀璨娛樂大樓下,容時不等司機開門火速下了車,板著臉去樓下買了杯加奶加糖的冰咖啡猛吸兩口,才覺得自己終於活了過來。


    待他來到總裁辦公室,一個留著寸頭的男人在門外轉來轉去,容時看了眼,果然是熟人。


    “小時,您能不能幫幫小天。”董海迫不及待地湊上前,他眼下浮現著青灰,胡子也沒刮幹淨。


    容時打開門,像招小狗一樣對他勾了勾手指。


    容時被認迴來前聽說娛樂圈賺錢多就一頭紮了進來,簽下他的經紀人也覺得他這張臉潛力無限,將他塞進兩個小製作裏露臉。


    然而圈子裏俊男美女一大把,美貌不屬於稀缺資源,再加上他又差了點運氣,半年過去還是查無此人。


    後來他又被大佬看上,容時折不下這個腰,徹底得罪了大佬,經紀人押錯寶,火速將這個燙手山芋轉到了同樣得罪了人的董海手下。


    董海比起經紀人更像個老媽子。


    他帶著三個小糊咖,手裏也沒什麽資源,但董海對這些年紀輕輕就出來打拚的小孩兒很是照顧,偶爾還會自掏腰包請他們吃一頓地攤。


    他兜裏經常揣著廉價的水果糖,知道容時喜歡吃糖後分發時總會偷偷多塞給他一顆。


    盡管董海能力差了些,但其實是個很好的人。


    至少在容時發現自己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大電影男六號被董海偷偷挪給徐天之前,他一直是這麽認為的。


    娛樂圈就是這樣,頂層男一號女一號挑著選,底層為了一個未必出現在宣傳海報上的小角色都要爭破頭。


    容時向來不是打落牙齒往肚子裏吞的主,在他準備大鬧一場前,陸思衡找到了他。


    陸家對感情吝嗇,但錢財上還算大方,容時一躍從底層糊咖成了娛樂公司總裁,上升速度堪比坐火箭,頂級資源都要經他的手。


    然而他這人睚眥必報,查完公司財報後第一件事就是指使另一個經紀人拿走了徐天的新角色。


    ……


    這邊董海已經控訴完了對頭經紀人搶角色的惡行,容時勾起唇角,圓珠筆在修長的手指間轉動。


    “所以你想做什麽呢?”容時語氣溫和地問道。


    董海見他的態度和緩自覺有了希望,他抓住容時的手,眼裏迸發出欣喜的光亮:“小時,哥也不求別的,隻要讓那孫子把小天的角色還給他就行了,小天為了爭取這個角色瘦了十斤……”


    容時做了個打斷的手勢,拍拍他的手背:“就這樣嗎?我現在已經是總裁了,董哥對我的照顧我一直放在心上。”


    他特意咬重了照顧兩個字,董海臉紅成黑土豆,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小時,你也知道小天家裏挺窮的,如果有什麽別的資源能不能考慮下小天,也不用太好的。”


    “董哥手底下不還有別的藝人嗎,你這麽說,我都要以為你和徐天有一腿了。”容時的笑容更大了。


    董海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總算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勁。


    容時向來板著一張臉,笑也多是冷笑和嘲笑,沒道理成了總裁反而變得溫和了啊!


    “小時……”董海猶豫著開口,聲音比蚊子高不了多少。


    容時緩緩抽出手,重新換上了董海熟悉的表情,一時間屋內隻有圓珠筆滾動的聲音。


    “董哥,我以為你和徐天偷了我的角色之後就再不敢見我了呢。”


    “對不起,可你現在都是總裁了……”


    董海呢喃著後退了半步。


    容時走上前用手背拍了拍他的臉,輕笑道:“對啊,我現在都是總裁了,雪藏一個人也是輕而易舉的吧。”


    “我這個人向來最小心眼了,董哥難道不清楚嗎?”


    容時耳邊嗡嗡作響,發燒帶來的偏頭痛愈演愈烈,但他看著董海灰敗的麵色心裏卻無比的快意,血液仿佛都要沸騰起來。


    “對不起,小時,是哥鬼迷心竅了……但這件事小天也不知情,你也知道小天還有個病重的奶奶,他不能沒有這份工作。”董海哀求地看著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板上,聽著都膝蓋疼。


    容時坐迴老板椅上,他用食指死死抵住太陽穴,轉過椅子背對著董海幹咽下兩片止痛片,過了大概十來分鍾,那股像是在腦殼鑽孔的疼痛終於平息下來。


    等迴過神容時才發現,咖啡不知什麽時候倒了,粘膩的黑色液體順著桌沿流了一地,他點點桌子,想到了新的樂子。


    “董哥,這樣吧,你把這些咖啡清理幹淨我就放徐天一馬。”容時笑盈盈地看著他,“用舌頭哦。”


    董海不可置信地緊盯著他,仿佛椅子上坐著的不是他熟悉的、說話不太好聽但其實有點心軟的小孩兒,而是一個占了他皮囊的怪物。


    可董海什麽也沒說,過了一會兒,那副跪下時也筆直的脊背緩緩彎了下去。


    明明是看到背叛者匍匐在他腳下這樣快活的時刻,容時卻感覺非常、非常的空虛,在董海的鼻尖距離地麵還有不足兩厘米時,他抄起空杯直直砸了過去。


    “真惡心,滾吧,別再出現在我麵前。”


    董海明白這是揭過去了的意思,他爬起來,掏出紙巾將髒汙仔細擦幹淨後又拿濕巾擦了一遍,容時閉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沒有去看他。


    “對不起。”推門前董海輕聲說。


    “注意身體,別再吃那麽多藥了吧,小時。”


    “滾!”容時隨手拿過筆筒狠狠仍了過去,眼角帶著薄紅,筆筒滾落在地,門上留下了一個小坑。


    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攥成拳,他拉開抽屜,抓過一把硬糖盡數撥開塞進嘴裏。


    這種糖果是小賣店一塊錢五顆的那種,甜味和做工都很廉價,帶著孔的圓形糖塊劃破了他的舌頭,但糖實在是太甜了,甜得發苦,甜到過了好半天容時才感覺到舌尖傳來細細密密的疼痛。


    可即使這個糖又不值錢又紮舌頭,他這個守財奴也沒舍得將剩下的丟掉。


    助理敲了三聲門見無人應答自己走了進來,她抱著一疊文件,輕手輕腳地放到桌子上。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公司這個新來的總裁實在漂亮的過分,盡管有些打工人對於上司天然的恐懼,但助理還是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一眼。


    容總麵色白皙中透著點不健康的紅暈,眼角一根微翹的睫毛上隱約掛著顆水珠。


    他是哭了麽?助理又仔細看了眼,但那點水光好像是她的幻覺,再看時就不見了。


    “好看麽?”容時拿過文件突然開口。


    助理姑娘被嚇了一跳,邊嚷著對不起,邊像個受驚的兔子一樣匆匆逃了出去,又匆匆轉迴來關上辦公室的門。


    我難道吃人嗎?容時有些好笑,他捂住臉,這種止痛片可能已經吃出了抗藥性,頭又開始隱隱作痛。


    中午順路去買新的吧,容時將這件事打進備忘錄裏,慢慢翻閱遞上來的文件。


    陸家不可能真把這麽大公司就直接交給從沒係統學習過的容時,到他手裏的文件都是副總審閱過隻需要簽字的,但他還是非常逐字逐句、非常認真地看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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