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兒這是去了何處?」


    自打吐露心跡後,謝崇的稱唿便由「周小姐」變成了「清兒」,周清糾正了幾迴,這人依舊我行我素屢教不改,便隻能隨他去了。


    「方才在雲夢裏待了半個時辰,郡主想熏製香帕,叫小婦人過去也是為了談生意。」


    邊說二人邊往後院走,還沒等進到香房,謝崇眸色幽深,狀似無意道,「許久沒見到錚兒了,我這個義父委實有些不稱職。」


    隻要一想到錚兒是自己的骨血,謝崇胸臆中便湧起絲絲熱意。有時他心急如焚,恨不得戳破那層窗戶紙;有時他又充滿耐心,想讓清兒心甘情願的接受自己,而非為了孩子妥協。


    因此,他所有的疑惑一直藏在腹中,未曾發問,也沒有繼續查探,隻等著清兒親自將真相吐露。


    「孩子在廂房中,指揮使往這邊走。」


    周清想隱瞞錚兒的身份,她怕謝崇跟她爭搶。但細細思索一番,她又不免愧疚,萬分不忍。隻因麵前這人極為無辜,他本不該被牽扯進來,但天底下的事情就是這般巧合,羅豫為了借種,隨手在街上找了個男子,任誰也想不到,竟是堂堂的指揮使。


    伸手將廂房的木門推開,金桂跟劉婆婆正在照顧孩子,待瞧見了謝崇,她二人怕極了,麵上血色盡褪不說,渾身都打著顫兒。


    見狀,周清想起男人在京中的惡名,暗暗歎息,「有我照顧錚兒,你們先去忙吧。」


    等二人退下後,她將孩子抱在懷中,原本錚兒睡的很熟,也不知是不是嗅到了娘親身上的味道,他咂巴咂巴淡粉的小嘴兒,腦袋可勁兒往胸口拱。


    坐完月子後,女人的腰肢依舊纖細柔軟,但胸前卻比先前豐盈許多,如今換上了輕薄的衣裳,錚兒稍微一動,便更加明顯。


    玉白小臉兒漲得通紅,就連耳根也灼燙的厲害,周清根本不敢看謝崇,她木愣愣站在原地,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一時間當真為難的緊。


    喉結上下滑動著,謝崇強行壓製住激蕩的心緒,他小心翼翼將孩子接過來,動作時不免碰到冰涼柔膩的指尖,以及光潤細致的皓腕。


    換了個人抱著,錚兒有些不樂意了,小臉兒皺成一團,癟著嘴就要掉金豆豆。


    身為錦衣衛指揮使,謝崇何時哄過孩子?這會兒不免有些慌亂,心中欲念徹底消散,用求助的目光看著清兒,不知該如何是好。


    瞧見男人這副模樣,周清抿嘴低笑,柔柔道,「大人,你扶著錚兒的脖頸,輕輕晃一晃,他性子乖巧,不愛鬧人。」


    謝崇依言誘哄,孩子果然睡熟了,他抬了抬眼,恰好對上那雙水潤的杏眸。在這小小的廂房中,他們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即使錚兒的身份未曾表明,即使清兒未曾允諾,他心中的暢快依舊不減分毫。


    「時候不早了,小婦人給您調香。」不知怎的,周清隻覺得別扭的很,留下這句話後,她快步走出房門,將劉婆婆叫了過來,這才帶著謝崇迴到香房。


    待碰到熟悉的香器香料,她麵色終於恢複如常。將製好的香丸投入宣爐中,室內青煙彌散,香氣嫋嫋。


    「安神香味道清冽,如鬆如竹,但在謝某看來,卻不及清兒身上的蘭香,也不知究竟是用了何種香料?」


    周清不由啞然,她自小跟隨周父焚香,喝的是香茶,用的是香露,久而久之,身上便帶著一股香氣,沾水不褪,就算是刻意熏香,也壓不住這種味道。


    事實雖如此,她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含糊道,「不過是最普通的香草,大人謬讚了。」


    坐在柔軟的蒲團上,謝崇從袖中摸出了一隻木匣,放在香幾上。


    「打開看看。」


    周清疑惑地看著他,依言將鎖扣打開,一眼便瞧見置於黑綢上的玉佩。共有兩塊,一塊是玉葫蘆,另一塊是大雁,玉質細膩油潤,近乎無暇,正是品相極佳的羊脂白玉。


    昭禾有一塊羊脂玉佛,周清曾見過幾迴,此刻自然能分辨出來。


    「指揮使,此物太貴重了,您還是收迴去罷。」


    修長手指輕叩桌麵,謝崇不急不緩說,「謝某是錚兒的義父,給義子準備一份禮物,合情合理,又有什麽不能收的?」


    「此處有兩塊玉佩……」


    謝崇緩緩站起身,不知何時,他已走到女人身邊,兩指捏著玉雁,以細細的紅繩穿過孔隙,將玉佩戴在了柔嫩的脖頸上,啞聲吐露情思,「大雁是忠貞之鳥,我的心意亦是如此,清兒若是拒絕的話,無異於用刀戳進我胸膛,你不會這般狠心,對不對?」


    紅唇輕啟,周清當真不知該如何開口,冰涼的玉佩滑入衣襟之中,讓她不由打了個激靈。


    「玉葫蘆是給錚兒的,若不要的話,便讓孩子親自還給我。」


    這話說的委實無賴,錚兒還不滿半歲,想要親口拒絕,根本沒有半分可能。


    湊得近了,絲絲縷縷的幽蘭芬芳不住湧入鼻間,謝崇隻覺得一陣幹渴,四肢百骸中都翻湧著熱浪,他怕自己失態,又坐迴原處,微微斂目。看似守禮,但內裏焦灼的渴望,隻有他一人心知肚明。


    香房隻開了一扇窗,融融日光照射進來,屋裏倒是亮堂不少。


    謝崇坐在女人的對麵,略一抬眸,便能看見如凝脂一般細膩的脖頸,泛著淡青色的血管,配上色澤濃麗的紅繩,說不出的晃眼。


    安神香味道清冽,有平心靜氣之效,經周清一雙巧手調製出來,不止功效極強,香氣也挑不出半分瑕疵。即便如此,他依舊能分辨出清淺的蘭香,好似劃過水麵的羽毛,漾起的漣漪直直湧到心頭,久久未平。


    自打去年焚第一爐香開始,周清左手尾指上的白布便一直纏繞其上,從未取下來,想到細膩肌膚上密密麻麻的傷口,謝崇心頭一滯,嘴裏彌漫著淡淡苦澀,低啞開口,「每迴調香時,清兒都要自傷身體,但血香真那般有效嗎?在我看來,香料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調香的人。」


    尋常醫者難以根治髓海的病症,在遇上清兒以前,每次頑疾發作,謝崇除了強自忍耐之外,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


    他的病症受不得太重的血氣,但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每隔幾日便要在詔獄中詢問囚犯,能被關進詔獄的人,大多觸犯公罪,有的甚至犯了十惡,與關外的匈奴勾結,麵對這樣的人,謝崇怎麽可能不動刑?


    病症發作時,那種深入骨髓的痛苦能將人生生逼瘋,虧得他常年習武,意誌比普通人堅定許多,這才沒有被頑疾壓垮。


    但最近一年,不止病症發作的次數大大減少,每當坐在清兒身邊,謝崇都能平靜下來。


    這種感覺並不是源自安神香,畢竟銀薰球中也放著同樣的東西。按說沒有宣爐,香料的功效會有所減弱,但謝崇感知敏銳,他總覺得其中的不同之處並不在於香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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