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狀,謝一暗自歎息,將和離書拿到手中,走到庭院交給一個姓趙的百戶,囑咐後者換下麒麟服,穿著普通的薄襖去到周家,切莫將身份曝露了。


    此時周清正在照看著錚兒,金桂怯怯地端著茶碗上來,隻覺得小姐模樣生的真俊,皮膚白皙好似暖玉,烏發如雲,紅唇豔比桃花,就連小少爺也分外靈氣好看,等日後長開了,定是位俊秀無雙的公子哥兒。


    金桂金召兄妹二人,是席氏從李牙婆手中買下來的,她二人生在江淮,幾年前因為一場大旱,被賣到了人牙子手裏,調教了數月,攏共轉手了數次,這才在周家落腳。


    因經曆了好幾任主子,金桂分外膽怯,好在她做活十分麻利,無論是繡活兒還是烹煮,都能獨當一麵,昨日進家門時,甚至還要給錚兒做一雙虎頭鞋,倒是生了一副勤快性子。


    正在這檔口,於福抬手叩門,揚聲道,「小姐,門外有人送了封信,好像是羅錄事給您的。」


    水眸中流露出幾分訝異,金桂推開門將書信拿到近前,她拆開一看,待瞧清了上頭的內容後,麵上驚愕更濃。


    原以為羅豫不會輕易和離,哪想到不出一日,他便將和離書送到近前,如此一來,她再不是羅家婦,與那個冷心冷血的男人也徹底劃清了界限,不必再像前世一般,眼睜睜的看著家族敗落,至親離世。


    周清忍不住低低笑了起來,邊笑她邊流淚,透明的水珠兒順著精致麵頰往下滑落,金桂在旁看著,心裏火燒火燎,想要勸慰卻不知如何開口,隻能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好在女人沒過片刻便收斂好情緒,手拿絲帕將麵上淚痕擦拭幹淨,而後又把和離書仔細疊好,放在袖中。


    「你先照看著錚兒,我去去就來。」說罷,她起身往外走。


    將父母哥哥叫到堂屋中,周清這才將和離書拿出來,置於桌上,語氣有些急切,「這是羅豫托人送過來的,隻要將嫁妝取迴來,女兒跟羅家便再無瓜葛了。」


    「孩子呢?孩子怎麽辦?」


    席氏麵露愁容,生怕羅家會爭搶錚兒,羅豫年紀輕輕,和離後定會再娶,若是第二任夫人心性不佳,哪裏會善待她的外孫?孩子如今剛剛滿月,若不能呆在母親身邊,指不定要受多少苦。


    「羅豫在和離書上寫的清清楚楚,錚兒由我撫育,隨周姓,這一點倒是不必擔心,隻是女兒先前答應過羅豫,要給他些銀錢,如今和離書已經送到,自是不好食言。」


    若真能與羅家一刀兩斷,花費些銀錢倒也不算什麽,周家人素來不看重外物,畢竟與家人比起來,金銀財帛根本無一絲分量,又何必生出執念?


    「要多少銀子,為父給你。」周父沉聲道。


    「五百兩盡夠了。」羅豫的上峰不過隻是個七品小官,稍微收些銀子並非大事,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即便錦衣衛手眼通天,也不可能將所有貪腐的官員關到詔獄之中,隻要鬧的不大,就不會有人追究。


    聞聲,周父微微點頭,從賬上撥了五百兩銀子,囑咐道,「明日我跟你哥哥去到羅家,把你的嫁妝取迴來,到時將銀子交給羅豫,而後再去官府改戶。」


    「我跟爹爹一起去吧。」


    「你好好在家照顧錚兒,羅家人不好相與,既然和離了,最好別再見麵。」想起羅家母女那副咄咄逼人的樣子,周父就一陣後怕,說什麽都不舍得再讓女兒受委屈。


    見父親主意已定,周清也不好多言,轉身迴了房中,從金桂懷裏接過錚兒。


    恰巧小娃兒醒了,不知是不是嗅聞到了母親身上的氣息,他咧嘴直笑,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抱著孩子坐在床沿,周清微微皺眉,總覺得事情進展的太過順利了。羅豫是那種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人,怎麽可能輕易答應和離,難道……是指揮使出手了?


    越想越覺得有這個可能,謝崇對她的心思雖然從未吐口,但卻深藏於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之中,隻要稍稍留心,便能發現此點。


    昨日他還說過,要給錚兒當義父,直到現在周清都沒想好迴絕的理由,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迴絕。


    在京中百姓眼中,謝崇是殺人如麻的惡鬼,掌心沾滿了無數鮮血,但在麵對她時,卻十分克製守禮,從未逼迫過她,隻默默守候在身旁;危急時挺身而出,幾次相救,幾次迴護,周清記得清清楚楚,如此一來,便更是不忍。


    在這世上,沒有誰的付出是理所應當的,可惜她能活著全靠上天垂憐,若再得寸進尺,毀人姻緣,豈不是鑄成大錯了?


    翌日,周家父子帶著夥計直接去了羅家,打算將周清的嫁妝取迴來,羅母見到他二人,恨得咬牙切齒,不住破口大罵,直言周家不仁義,和離也就罷了,竟還要將她的孫兒搶走,如此卑鄙無恥仗勢欺人,活該遭天譴。


    眼見婦人坐在地上,扯著嗓子不住哭嚎,羅豫白淨的麵皮漲得通紅,渾身發顫,既氣急又無奈,畢竟羅母是他的親娘,就算做下再多錯事,該有的尊重都不能少,否則就是不孝。


    「周伯父,清兒的嫁妝我已清點好了,全都放在箱籠中,一樣不少。」羅豫啞聲道。


    說起來,若非他幾次三番維護羅母與羅新月,磨盡了清兒對他的情誼,夫妻二人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種地步。


    羅家母女仿佛長在羅豫身上的腐肉,就算早已潰爛發臭,但卻骨血相連,無法割去,隻能任由它繼續擴散。


    壓下心中的感慨,周父從懷中取出銀票,往前一遞,口中道,「清兒說你需要銀錢,這有五百兩銀,從今往後,你們夫妻情緣已斷,再無瓜葛了。」


    羅豫怔怔的站在原地,雙目血紅,好半晌才將銀票接了過來。


    他眼睜睜看著蔣前吳柏將箱籠搬走,渾身顫抖不停。周父說的話字字如刀,將他割的體無完膚,鮮血淋漓,卻沒有半點法子,隻因搶走清兒的人是堂堂的指揮使,高高在上,他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甚至連這些銀票,羅豫都不能拒絕,他必須四處打點,拚了命往上爬,才有機會將自己最心愛的女人搶迴來。


    周父去官府改了戶,而後才迴到香鋪,周清倚靠在門前,見到被抬到庫房的嫁妝,她簡直要被狂喜給淹沒了。


    時至今日,無論是羅豫還是羅家,都與她無半點瓜葛,這輩子她隻需好生撫養錚兒,安穩過活便是,夢魘般的前世已經徹底離去,再也不複存在。


    隻可惜女人想的還是太簡單了,她清閑了不到半日,指揮使派人送了信,問她考慮好了沒有,是否同意他當錚兒的義父。


    除了周清與羅豫之外,沒有人知道錚兒的身世,前世裏謝崇花了四年時間,才找到了羅小寶,按說現下也不會懷疑到她身上,倒也不必太過憂心;但要是錚兒認了義父,兩家勢必會越發親密,屆時想要避諱那人,怕是更難了。


    越想周清越是煩亂,此刻有兩條路擺在她麵前,一是同意,一是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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