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崇眸色幽深,坐在香幾旁的蒲團上,與女人麵對著麵。自從發生了年仲的事情,周清的態度就變了,變得十分恭敬而又疏離,整個人仿佛一尊玉雕,冰冷清淡,拒人於千裏之外。


    能坐上錦衣衛指揮使這個位置,謝崇也不是蠢鈍之人,他很清楚周清為何如此,不過是發現了自己的邪念,避之唯恐不及罷了。


    修長指節輕叩桌麵,發出聲聲悶響。他心中暗自思忖:眼前的女人已經下定決心要跟羅豫和離,甚至近半年都沒有踏入過羅家大門,既如此,不如早些分開,省的讓濁臭的爛泥汙了他最珍貴的寶物。。


    「周小姐身子不便,快些坐下。」


    說實話,每當看到周清聳起的小腹,謝崇心中便充斥著無盡的嫉妒與怒火,恨自己為何不早些出現,若能先羅豫一步,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的將清兒擁入懷中?


    調香講究時令,看重手法,香器也不容忽視。宣爐是爐中極品,為了更好的發揮香料安神的效果,每次謝崇過來時,都會帶上此物。


    周清調香時極為專心,幾乎從不主動開口,免得合香時出了差錯。


    若換了別人,定會趁機討好謝崇,但眼前的女人卻全然不同,既不貪功好利,也不愛那些鬼蜮伎倆,金銀財帛無法使其動心,隻有上好而珍稀的香料能博得一笑。


    謝崇愛極了她這副性子,有時卻也暗自著惱,希望她能市儈些,注意到自己手中的權勢,而不是漠然冷待,隻顧將心思投注在香料上。


    宣爐放在香幾上,帶著薄薄繭子的指腹從光潤的爐身劃過,女子肌膚生的極白,指節纖長,潔如冰雪,被厚重的藏經色一襯,對比極為明顯。


    謝崇喉結上下滑動,眸色更深。


    此刻周清又取了檀香,用指腹緩緩揉搓。


    「為何方才的沉香要搗碎,而檀香卻要揉撚?」男人嗓音沙啞。


    「沉香質地堅實,搗碎方能與其他香料融合,檀香性燥,慢慢揉搓,祛除燥意,才有平心靜氣之功效,合香的方法各有不同,搗香時也得萬分上心,焚燒的香料大小均勻即可,過粗香氣不和,過細煙不長久,這些都是調香大師一點點摸索出來的。」


    談及調香,女人的語調越發平靜柔和,聲音雖不大,卻十分清晰,如同一泓山泉,更似綿密細雨,聽在謝崇耳中,讓他本就不平的心緒翻湧的更加厲害,如傾瀉的山洪,一發不可收拾。


    好在他習武多年,對氣息的掌控已經到達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麵色絲毫不變,周清也沒有發現半分異樣之處。


    將香餅點燃,藒車香的味道在房中彌散開來。


    黑眸定定注視著對麵的女人,謝崇手裏端著茶盞,狀似無意的問,「聽說周小姐要與羅錄事和離。」


    搗香的動作微微一頓,周清倒也不覺得奇怪,畢竟眼前這人掌管北鎮撫司,想要查到此事,根本不難,既如此,她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正是。」


    「本朝律令遠比前朝苛刻,若羅錄事執意休妻,恐怕會損了小姐的名聲。」


    能重活一世,對於周清來說,已經是上天垂憐,她隻想守著香鋪、守著親人好好過日子,至於名聲好壞,能否再嫁,根本不在她考慮範圍之內。


    「我行得正坐得端,又何必在乎外人的評價?」


    女人抬頭,看著麵前的指揮使,發現謝崇劍眉微皺,那張俊美麵龐上透著絲絲關切,她心頭一軟,忍不住說,「小婦人隻想帶著孩子安生度日,從未打算再嫁,親族也無適婚姐妹,多謝大人費心了。」


    聽得此言,謝崇更為焦躁,如同被困囹圄的猛獸,費盡心力也尋不到出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珍惜之物翩然遠去。


    突然,他眸光一閃,低沉道,「周小姐,就算你不為自己打算,也得為腹中孩子考慮一二,羅錄事是他的生父,等孩子出世,若羅家強行搶人,即使鬧到官府去,你也沒有阻攔的理由,強行使他們父子分離,實在有些艱難。」


    放下手中的木杵,房中陷入一片沉默,隻餘嫋嫋青煙四散。


    過了半晌,周清才僵硬頷首,「的確是小婦人考慮不周,不過羅豫應該不會登門,他到底也是官身、」


    話沒說完,便被謝崇打斷,「若他鐵了心不放人呢?子嗣不能流於外,既合法度又合人情,就算事情鬧大了,羅錄事依舊占理。」


    柔嫩麵頰血色盡褪,周清無意識的輕撫小腹,腦海中浮現出在望鄉台上看到的慘烈場景。別說錚兒根本不是羅豫的孩子,就算真是他的骨血,她也不會將兒子留在羅家,那些人心狠手辣,毫無憐憫之心,怎會好好對待錚兒?


    抬眸看著麵前的男人,她微微歎息一聲,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謝崇喉間發癢,眼珠子裏爬滿血絲,內心湧起濃烈又熱切的期待,希望周清在深陷困境時,首先想到的人是自己,想要依靠的也是他。


    「若周小姐為難的話,本官可以……」


    隻可惜事與願違,周清搖頭拒絕,「不必勞煩指揮使,小婦人自有分寸。」


    謝崇是錚兒的生父,她竭力跟這人劃清界限,自然不會讓他去找羅豫,否則提前露出了馬腳,孩子的身份也就瞞不住了。


    況且算算時間,要不了多久指揮使便會跟寧玉蕪定親,他娶了妻,寧氏就成了謝府的女主人,即使前世裏寧氏並沒有為他誕下子女,但名分還在,她的錚兒同樣沒有立足之地。


    聞聲,謝崇暗暗焦急,卻沒有別的辦法。


    渾身僵硬的坐在原處,看著麵前的女子將安神香點燃,清冽香氣中混著淺淡的蘭香,讓他心神逐漸平複,緊皺的眉宇也慢慢舒展開來。


    離開周家時,謝崇不忘將宣爐隨身帶著,香鋪裏人來人往,又無侍衛看守,若此等香器被人偷走,恐怕再難尋迴。


    打馬迴到謝府,剛走到書房門前,謝一直直迎了上來,壓低聲音道,「老夫人來了。」


    他口中的老夫人是謝孟冬的原配妻子侯氏,名分上是謝崇的嬸娘,但後者自小在鎮撫司長大,除非年節,根本不會登門,哪有什麽感情可言?


    轉身步入堂屋,侯氏坐在八仙椅上,聞聲略抬了抬眼,等謝崇落座後才緩緩開口。


    「崇兒,你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頭幾年你叔叔在世時,就屬意玉蕪,如今孝期已過,不如將她迎進門。」


    寧玉蕪是侯氏的外甥女,若沒有遇上周清,他娶誰為妻並不重要。但此時此刻,他心中想的念的隻有一人,即便她還是別人的妻子,這一點依舊不會改變。


    定了定神,謝崇沉聲拒絕,「嬸娘,我不會娶寧小姐為妻。」


    「為什麽?」侯氏麵露不虞,忍不住數落,「寧大人乃是堂堂的戶部尚書,寧家的門第比起咱們謝家隻高不低,玉蕪知書達理溫柔賢淑,哪裏不好?」


    「若您覺得她好,大可以讓堂弟娶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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