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的陪同下,我前去了江懷的家裏。


    江懷房子後麵,有著一大片的竹山,竹子很茂密,遮住了頭頂的太陽,一陣風吹過,讓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一陣陣口琴聲,此時斷斷續續的從江懷的屋中傳來——這是江懷這些年來唯一的愛好。


    當我們來到屋前時,卻看到江懷此時正坐在大門門檻上,一支布滿鐵鏽的口琴放在嘴邊,吹出一段段不為人知的曲子,聽起來悠揚卻又莫名哀傷。


    在之前還精神奕奕的江懷,此時此刻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麽,他的臉色顯得分外憔悴,兩隻眼睛也變得幹澀而且猩紅,花白的頭發在風中顯得頗為雜亂,整個人仿佛一下子又老了幾十歲。


    “江道長,你這是怎麽了?”父親很快就看出了一些不尋常,朝江懷問道。


    江懷放下了口琴,兩隻眼睛黯淡無光:“我老伴……走了。”


    說話間,江懷迴頭看了一眼屋裏。之前用來對付許倩的那口棺材正躺在屋子中央,棺材的棺蓋沒有蓋上,可我隱隱看到裏麵有蒼蠅在飛舞。


    父親拉著我來到了棺材前,卻看到李奶奶此時正躺在棺材裏,她已經沒有了唿吸,嘴角還有著一絲沒有擦幹淨的血漬痕跡,她的口微微張開著,毫無血色。


    誰也沒能料到,就在江懷對付許倩的這段工夫裏,臥病在床的李奶奶突然逝世。


    “這人啊,活得久了,見的生死多了,也就麻木了,以前兒子死的時候,我還能流出幾滴眼淚來,可現在老伴走了,這眼淚啊,流不下來了!”


    江懷蹣跚著站了起來,來到了棺材前,他看著棺材裏已經安詳的李奶奶,眼神黯然:“老伴她跟著我幾十年,關過牛棚,討過飯,什麽苦沒挨過啊?可想不到到頭來,我卻連她臨死前的最後一麵都沒能見著……”


    說著,江懷看了一眼我們一家三口,“我們在這村子裏沒什麽親人,老伴生前最喜歡的就是杜明了,現在你來了,也算是送終吧!”


    說完,江懷發出一聲哀歎,將那棺材緩緩蓋上。


    李奶奶的死固然是種遺憾,我的心裏也不禁一陣感傷,可我眼下最關心的,是許倩的骨灰究竟在哪兒。


    我在屋子裏四處張望著,並沒有看到有任何骨灰壇的影子,此時,李奶奶的門開著,我看到在她生前繡花的桌子上擺著一雙做好的繡花鞋,還有一件花衣裳也整齊地疊在旁邊,隻不過衣裳的上麵沾染了李奶奶咳出來的鮮血,顯得一片斑駁……


    “江爺爺,許……”


    我正準備再向江懷索要骨灰壇,可我的話剛說出口,一旁的父親卻瞪了我一眼——人死為大,現在並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下意識地閉上了嘴,可心裏卻焦急不已,許倩的骨灰壇留在江懷這兒,遲早會有危險。


    這時,父親問道:“江道長,我們有哪裏可以幫到忙的,你盡管說,李老太的喪事我們家也可以幫籌錢!”


    然而,江懷卻搖了搖頭:“人死如燈滅,辦什麽喪事啊……你們迴去吧,我想再陪她一會……”


    “可是,江爺爺,我……”


    我還想再說些什麽,可父親卻捂住了我的嘴不讓我說話,隨後便強行帶著我走出了屋。


    “明娃子你不曉得事分輕重嗎?人家老伴走了,你還惦記著要看那個女鬼!”


    父親數落了我一聲,當即帶著我離開了,同時也告訴我母親一聲,要她這兩天多去去江懷家裏,看看有什麽能幫到忙的地方。


    李奶奶死了,江懷沒有給她辦喪事,也沒有讓她入土為安,隻是將她的棺材放在屋子裏,一直無言。


    而關於李奶奶死去的消息,也是通過我母親之口,才逐漸被村子裏的人所得知,許多人主動前去江懷家裏說要幫忙,可江懷謝絕了,平日裏專門給死人做法事的鄉村道士也不曾找上門來,因為江懷本身就是一個有真本事的道士。


    而這一切,並不是我最關心的,我現在唯一關心的,隻有許倩。


    她現在怎麽樣了,她的骨灰壇究竟被江懷藏在了哪個地方?她現在是不是……已經死了?


    可這一切,我無從得知,自從上次我撬窗出逃後,父親用木板將窗戶徹底封死了,他把我關在了家裏,任憑我如何叫喊,都不開門,就怕我再去找那女鬼……


    時間逐漸過去了兩天,在這兩天裏,我不斷地念叨著許倩的名字,而一到晚上,我就做起了噩夢。


    “杜明,咳咳……把你的鞋脫了,試試奶奶給你新做的合不合腳?”


    在這噩夢裏,我一次又一次的夢到李奶奶,夢到她拿著一隻繡花鞋,她的嘴邊流著鮮血,笑著要我試試她新做的鞋子……


    “不,我不穿……”


    我從噩夢中驚醒,後背早已被冷汗所浸濕,我大口地喘著粗氣,心有餘悸,我揉了揉自己的頭,不知道怎麽的,在這兩天裏,每次醒來我的頭都頻頻劇痛。


    待到腦袋的痛感稍微緩和後,我看向了窗外,一絲絲紅色的陽光從木板縫隙間漏入了屋子——天亮了。


    吱呀!


    這個時候,緊閉的門打開了,父親走了進來,他的臉色已經不再像昨天一樣難看,相反流露出了一絲柔和。


    我這才知道,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陽節,同時也是我十八歲生日,而過了今天,我就成大人了。


    “杜明,吃完飯後跟我出去一趟,記得不許再亂跑。”


    父親交代了一句,隨後讓我走出了門。


    在我們村子裏,一直有著這樣一個說法,白牛是一種瑞獸,可以給人帶來福報。小孩子如果看到田裏有白牛在耕作,都會被大人叫去給它磕個頭,這樣就能平平安安地長大,長命百歲。


    這種說法和習俗,直到現在也依舊完好的流傳著,而我父親對此深信不疑,正巧我們村有一家養牛戶有一頭老白牛,所以每年我生日這天,父親都會專程去他家裏,讓我給白牛磕頭,以保平安。


    和以往的每一次生日一樣,吃完早飯後,父親便提著一對白酒和一條煙,帶著我出了門。


    走了兩裏山路後,我們便來到了那養牛戶的家裏。


    父親將煙酒給了養牛的老伯伯,與他攀談了幾句後,便帶著我去了牛棚。


    牛棚裏,此時有一頭白牛正躺在草垛上,悠閑地啃著草。


    這頭白牛已經活了將近三十年了,它的兩隻碩大的牛角已經彎曲成了環狀,身體因為生了幾場病而顯得瘦骨嶙峋的,村子裏的人都稱唿它為老白。


    在我們這,水牛老了後不能耕作了,通常都會被賣掉宰殺,可村裏頭認為,白牛是福氣的象征,如果把它宰了是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所以才特例一直留到了現在。


    在父親的示意下,我跪了下來,朝著這頭白牛磕了三個頭。


    而在我磕頭的時候,父親還不停地在我旁邊念叨著:“老白啊,我兒子今天已經滿十八歲,這是他給你磕的最後一次頭了,你可一定要保佑他以後平平安安的,無災無難,我在這裏謝過你老人家了……”


    和往常一樣,父親熱臉貼了冷板凳,老白牛還在不緊不慢的吃著草,它的牛尾左右甩動著,趕著那些飛來飛去的牛虻,對父親的話絲毫不理睬。


    磕完了頭,我站起身,今天雖然是我生日,可因為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我的心裏絲毫沒有生日的喜悅情愫。


    而父親對此也沒有太在意,事情辦完後,他謝過了老伯伯,隨後便帶著我準備離開。


    哞……


    原本慵懶躺在草垛上的老白牛,此時卻搖晃著站起了身,走出牛棚來到了我的麵前。


    “杜明,你看這老白,它是要出來送你呢!”老伯伯笑著朝我說道。


    我的臉上微微扯出了一絲笑容,點點頭沒多說什麽,隨後徑直離開了。


    可讓我感到奇怪的是,這頭老白牛仿佛有了什麽靈性一般,在我走的時候,它竟然也挪動腳步跟在我的後頭,不緊不慢。


    看到這一幕,我感到有一些奇怪,而父親和老伯伯此時也愣住了。


    不一會,那老伯伯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朝父親說道:“老杜啊,我家這老白有靈性呢,平日裏它可是怎麽也不肯挪身的,這次肯定是因為杜明這段時間要有什麽大福氣了,所以老白才一直跟著他呐!”


    父親聽了這話,立即喜笑顏開,他掏了掏褲口袋,將身上的錢全拿了出來送到了那老伯伯的手裏,說讓老白跟著我迴去,也好衝衝喜。


    對於父親的這番大筆燒錢,我本想製止,可看著跟在我後頭的老白牛,還是沒有再多說什麽,因為這老白牛這麽一直跟著我,確實很奇怪。


    就這樣,我和父親便走上了迴家的路,而那頭老白牛則一直跟在我們後頭,不緊不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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