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聽笑了:“他當然有經驗。”


    他想,確實該把梁泊言拉出去多唱點歌,而且不該是那種音響設備都很破爛的酒吧裏,應該是更適合梁泊言的地方。


    製片人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或許這個人情賣得比她預想的更有用。她說不出原因,隻是李昭的語氣,能讓她察覺到,對於李昭而言,那並不是一個隨便玩玩的對象。


    人就是這樣的,得不到最喜歡的那個,就要換一個來喜歡,也不是什麽大事,應該學會活得輕鬆一些,實際一些。


    錄製完成的插曲,也給李昭發了一份音頻過來。比起樂隊自己錄製的粗糙版本,實在精良了許多,梁泊言的嗓音優勢更加明顯,仿佛絲綢滑過和弦。


    手機聽還是不夠,他又連上了剛買迴來的音響,重新點擊播放。


    梁泊言在書房外也聽到了聲音,好奇地開門聽了一耳朵,幾乎要尖叫起來:“你買這種騙外行人的高價音響前能不能問問我這個專業人士!”


    李昭暫停了播放,問:“很爛嗎?我看到處都推薦這款。”


    梁泊言告訴李昭,這種就是外形好看,實際上配置非常低端:“你什麽時候迴來的,要不是聽到聲音我都沒發現。”


    “以為你在睡。”李昭說。


    “這都幾點了還睡覺,”梁泊言抬手將音響關掉,“早醒了。怎麽啦,現在不讓我趕緊滾出去學習了?”


    “你太久沒學習,課程已經補不上了。”李昭說,“內地的學校也沒有唱詩班給你唱福音歌。”


    梁泊言微微一愣,才說:“我很久沒有宗教信仰了。”


    李昭當然知道,不過遠在香港的偵探先生最近比較閑,沒事把梁泊言的舊史翻了個底朝天,將資料給李昭免費打包發了過去,號稱這是贈品,搞得仿佛超市賣貨的,調查一個人還能再送一個人。


    但他還是看了,因為偵探說還有梁泊言上學時參加活動的照片。


    音樂天賦比演戲天賦更容易顯現,所以梁泊言年紀輕輕就參加過不少唱歌的活動,其實這些東西,在他紅了以後,也被翻出來過一些。但放在資料包裏,一直往下翻,仿佛看到一個人的半生如何經過,在統一服裝的同學裏,仍然是最醒目的那一個。


    李昭以前從來沒有在意過這些,在需要為成就而拚殺的年紀,當下對他都太過漫長,未來對他來說是更有價值的,是五光十色的。過去的膠卷印出來都是黑白,代表著凝固的記憶。


    他看過很多書,以前看《莊子》,裏麵有一個人,他害怕自己的影子,討厭自己的腳印,不想看到它們,於是不停地往前跑,越跑越快,才能看不到腳印和影子,直到最後,他累死了。


    他現在會不斷地想,梁泊言小時候是這個樣子的。


    “我才發現你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戴眼鏡的。”李昭說,“怎麽後來不戴了?”


    “才一兩百度啦。”梁泊言沒在意,“後來貪靚,弄丟了就懶得重新再去配了。”


    他跟李昭商量另一件事情,陳思牧又在單獨約著他出去,反正他上次已經見了一麵,陳思牧這種腦子,除了覺得他整容上癮之外,也沒有別的猜測。


    李昭很是奇怪:“你朋友叫你,你自己去不就行了。”


    “他讓我把你也叫上。”梁泊言說這話的時候抽了抽嘴角,“可能是想勸你這個變態正常點,不要花錢逼著我整容吧。”


    雖然李昭這人確實不太正常,但是這樣一口大鍋,還是讓他極為冤枉。


    李昭當然是沒必要去的,麵對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情,怎麽都解釋不清楚,但看著梁泊言的神色,他突然明白了什麽,問道:“你是不是覺得騙了他?”


    騙肯定是騙了的,梁泊言騙的時候也沒什麽心理負擔,成天胡說八道編人生經曆,原本也就打算路邊唱唱歌消遣一下,把樂隊成員們當免費伴奏。


    但是如果自己一朝消失,對方卻要尋覓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也是有點心虛的。


    “那我跟你去吧。”李昭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下來,“到時候你再跟他說一遍你是梁泊言,態度認真一點。要是他把你往精神病院拖了也沒事,那裏我比較熟,周其野說後院有堵牆被雨水衝塌了一半,還沒修好,能翻出來。”


    梁泊言聽得想把李昭給送進去。


    但不得不說,李昭也不是完全離譜,他還是預料到了一些事情。


    比如陳思牧滔滔不絕,逼問著他到底又去做了哪些項目,警告他正在毀容的邊緣試探,還帶著七八分的疑惑端詳著他的臉,喃喃自語:“這什麽狗屁整容醫生,怎麽臉還越整越大了。”


    他確實是受不了了,插嘴道:“那是骨骼發育!未成年和二十多歲能長一樣嗎,我現在已經二十幾了。”


    陳思牧樂得笑了:“你真能長啊,那你現在貴庚啊?”


    “按梁泊言的年紀算,沒幾天就要三十六了。”梁泊言想起自己的年齡,深深歎氣,“所以看到你們這種小屁孩就頭痛。按我現在的身體年齡就不知道了,我得再去測個骨齡。”


    陳思牧果然說:“你瘋了吧你,你是不是讓李昭給洗腦了啊,咋給你灌迷魂湯的,連自我都沒有了!你就這麽樂意當金絲雀啊。”


    他恨鐵不成鋼。


    李昭在旁邊研究著菜單,突然被提到名字,很無辜地抬頭,想想不知道說什麽,歎口氣又繼續看菜單。現在的餐廳,都開始用小程序代替人工,服務員都不來一個,隻放了一個平板,讓他們自助點餐。酒水那一欄裏,一瓶啤酒是陳思牧點的,梁泊言現在終於修身養性,隻要蘇打水,甚至連點的菜都選了不加辣。


    這個人過了這麽長的時間,好像終於學會了最簡單的道理,學會珍惜他難得的天賦。


    陳思牧仍然在憤怒:“我他媽不都跟你說了,你不願意說就不說,老子又沒逼著你,連你名字都沒追著問過,對你夠客氣的了吧。你別給我整這種活,覺得自己很幽默嗎?”


    “那如果梁泊言出現了,說想給你的樂隊當主唱,你會同意嗎?”梁泊言問完,又補充了一句,“嗓音狀態還是好的。”


    陳思牧突然被拋了個問題,原本休息的大腦被迫進入工作狀態來思考,他絞盡腦汁想完,意識到:那好像跟james現在在樂隊裏也沒什麽不同。


    不過人家大明星,肯定比james這死樣要好,起碼不會被李昭給包了。


    李昭說:“提供住宿不叫包養。”


    梁泊言也點頭:“相比之下,還是靠接送小孩來換音樂製作更像賣身。”


    “我也沒有逼著他整容。”李昭不知道這樣的澄清有沒有用,但還是要為自己的清白聲辯。


    “但我看過新聞,”陳思牧弱弱地說,“你喜歡的是梁泊言。還喜歡了很多年,說娛樂圈的都知道,連我都在營銷號上看到了。”


    他想起來,又轉頭惡狠狠地警告:“你不許說你就是梁泊言!”


    那這就沒法說了。


    陳思牧又想起來,上次他苦苦勸說james,對方所告訴他的憂傷故事,關於李昭那廣而告之的愛情,他說李昭之所以這樣,隻是為了顯得沒有那麽難堪。


    陳思牧是一個沒有戀愛過的年輕人,這讓他感到可懼,又複雜得讓他很難理解。


    於是他選擇問李昭最簡單最質樸的問題:“那你愛他嗎?”


    他沒有問具體的名字,像是在那一刻,他突然信了一些鬼話,信了他們的小破樂隊能夠招來梁泊言當主唱,這個梁泊言能夠前幾天十六七歲,這幾天二十三四歲,過些天再三十多歲,純純百變星君一個。


    很少有人這麽問李昭,連梁泊言都不問,好像李昭的確就是這樣的,像是一個標簽一樣,一個愛了梁泊言很多年的人。


    對著陌生人講愛,以前也是李昭最擅長的事情,但這些時日,他都沒怎麽再講過。


    如果能夠無比明確地知道答案,他也不必這樣香港上海北京三地奔波。


    李昭說:“我每次一寫愛情戲那些觀眾都說我三觀有問題,讓我趕緊迴主線不要愛不愛的扯犢子了。”


    實在太能扯犢子了,把陳思牧氣得大罵起來。


    迴去的路上,梁泊言又說起這個事情來。


    “你今天特別像個不耐煩的渣男,”梁泊言說,“問你愛不愛我都不樂意正經迴答一下。”


    “跟他又不熟。”李昭淡淡地說。


    “那……跟我說說?”梁泊言的語氣也聽不出是開玩笑還是認真,“我們倆夠熟了吧。聊聊經過這麽多事情以後你對我有什麽看法。”


    李昭這次沒有怎麽猶豫,像是曾經想過似的,隻是有些文不對題:“我希望你過得好一點,開心一點。”


    “不是,你對我!”梁泊言強調著,沒有打算放過李昭。


    “我?我應該是愛你的。”李昭很平靜,“但不管怎麽樣,還是為了我自己。”


    比起愛不愛,李昭更需要花這麽長的時間來確定,他沒有那麽偉大,他仍然是為了他自己。如果沒有梁泊言,他可能不會成為現在的樣子。


    梁泊言有些詫異:“你現在還是覺得自己很自私嗎?”


    李昭不覺得這種判斷有錯,如果他是個情感豐富一些的人,或者像演員那樣能生動利用表情五官的人,他應該自己寫好台詞,好好跟梁泊言道歉,講一講他隔著遙遠的時空,才意識到他既沒有認真去了解過梁泊言,也沒有真正顧及過梁泊言的感受,自顧自地投入,把梁泊言當工具人。他始終欠梁泊言一句道歉,而且到現在也沒有想說出口。


    “但你在床上很愛我的。”梁泊言說,“抓我頭發的時候都不會傷到我,靠著牆做的時候還會用手墊著我後腦勺,每次我一睡醒就清理幹淨了,還有給我……”


    李昭臉都黑了,也不再握著方向盤,伸手去捂住梁泊言的嘴:“你他媽閉嘴吧。”


    梁泊言悻悻然不再說下去,倒是李昭,沉默了半晌,總覺得哪裏不對,又陰陽怪氣地開口:“你還記得聽清楚,不會是跟誰對比過吧。”


    “……”這下換成梁泊言罵髒話了,“你有病是吧,誇你好的你還不樂意了,你他媽跟陳思牧有什麽兩樣,以前也是,跟你說實話反正就不信,跟你瞎說從三裏屯睡到蘭桂坊,你大爺的立馬當金科玉律。”


    多罵幾句倒也痛快了不少,梁泊言看李昭不說話,索性暢所欲言,這些年跟著學了不少京罵,又搭配上許多的粵式粗口,把李昭問候了一通。


    罵完以後,自然也需要被他痛斥的人有些迴應,不過已經到了車庫,左右的車主技術都不太行,把車停得歪歪扭扭,隻留下不大的空間來考驗著李昭的車技。


    梁泊言隻好先下了車,指揮著李昭何時停,何時又打方向盤倒車,才將車堪堪停進了車位裏。


    這樣一來,時機就過去了。


    李昭仍然忙碌著。


    雖然這些天不用去參加錄製綜藝,但線下的比賽仍然在進行,進入第一輪淘汰環節,新人編劇們需要在幾天內就寫好一個短劇劇本,被選中的才能有被節目組拍出來的機會。今晚是提交梗概最後的時間節點,李昭的郵箱裏已經躺著好幾個劇本


    有的故事實在老套,光是什麽丈夫要帶著生命不到三個月的妻子去實現願望,多看幾眼,李昭就淘汰了這個劇本。


    但是修改意見也還是要提的,李昭寫道:“那個丈夫他的能力是什麽,如何幫助他的妻子實現什麽願望的?希臘神話裏俄耳甫斯救妻,靠的是七弦琴打動冥王,讓死者複生。可以參考。”


    打著字,李昭突然停了下來。


    他想,這並不是什麽專業的建議,這樣的故事多如牛毛,其實跟什麽希臘神話不太能掛鉤,也沒有什麽參考價值。這不是給劇本的建議,而是給他自己的。


    那些古代神話裏,有許多故事都在嚴肅告誡著人不要迴頭。聖經裏迴頭望向索多瑪的人類,變成了無法動彈的鹽柱。


    希臘神話裏的俄爾普斯沒有神勇的力氣,他隻有琴,用琴聲催眠巨龍,擊敗海妖,得到了金羊毛,他的妻子被毒蛇咬死,他來到地府,靠著琴進入冥界,換迴了妻子的性命。但冥王哈迪斯告訴他,走出冥界之前,不要迴頭看妻子。


    他沒有聽進去,隻剩最後幾步,他們便能重返人間,可是俄爾普斯卻迴頭看了一眼妻子,妻子的靈魂瞬間煙消雲散,再也無法找迴。


    這些原始的故事們其實沒有什麽邏輯,也不講什麽原因,隻是數千年過去以後,卻成了人內心深處的恐懼。


    為什麽一定要迴頭呢?因為害怕那個失而複得的人沒有跟著走出來,因為……


    被毒蛇咬死的時候,他痛苦嗎?難受嗎?


    不言自明的問題,所以李昭沒有再問過梁泊言。


    參賽的編劇動作實在是快,這就給李昭發來了一個改過以後的梗概。


    “妻子隻剩三個月的生命,想要實現登月的願望,發現丈夫其實是半人馬星係的掌權人。”


    這次李昭就迴得快多了,隻有一個字:“滾。”


    第71章


    負責梁女士遺產的律師突然聯係了李昭,問李昭是不是知道梁泊言在哪裏。


    李昭現在變成了漫不經心不急不躁的那個:“是啊,不是你們說的嗎?我把他給綁架了,現在正關在地下室裏呢。”


    他到現在都還在記仇,跟梁泊言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正好手邊有根數據線,順手就把梁泊言的手腕綁在了一起,自己去跟甲方開視頻會議。梁泊言努力解開數據線的時候不小心入了鏡,把甲方看得目瞪口呆。這當然是香港律師的錯。


    “李先生,不要開這種玩笑。”師爺又開始插嘴,“如果你這邊能找到梁先生的話,麻煩讓人盡快聯係我們,我們不可能保存這麽久。”


    “那些錢你們存著不就行了,銀行又不會破產。”李昭仍然是沒有多在意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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