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還沒完全下山,那一輪彎月便升上了半空。群山中,晚鳥歸林,蜿蜒的山路的盡頭,隻有辰偉孤零零的影子。


    慢慢地,山路下響起馬蹄聲,片刻後,孫厚便來到辰偉的背後。


    “將軍……”孫厚正要行禮。


    “坐下吧。”辰偉沒有迴頭。


    孫厚看了眼辰偉的背影,愣了一下後,便在辰偉身邊坐了下來。


    山崖下是一片茂密的叢林,一群鳥橫空掠過後,便落在樹林裏,樹枝搖擺。


    “孫厚,我們出來長安多久了?”辰偉靜靜地看著在樹枝上幾隻跳躍的小鳥,輕聲問道。


    駐紮在臨潼縣的兩千虎賁便是由孫厚統領,這些天因為入駐臨潼縣的大小事宜而忙得難得有機會歇息的孫厚摘下頭上的盔甲,因為騎馬上山的緣故,額頭有汗珠,他用手袖擦了一下後,說道:“想想也有一年了。”


    辰偉輕輕點了點頭,說道:“想家鄉麽?”


    孫厚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複雜,說道:“將軍你也知道我是個孤兒,十三歲那年就出來闖蕩了,後來跟著董卓入關後,就再沒迴過家鄉,無依無掛的,也談不上想念家鄉。”


    “我對不起你啊……”辰偉輕聲歎道。


    孫厚麵部肌肉僵硬,疑惑道:“將軍您千萬別這樣說,若不是你,我恐怕還在牛輔麾下看著麵色做人呢,你就是我的恩人……”


    辰偉輕輕搖了搖頭,笑道:“來,給我說說你的辛酸史。”


    孫厚笑了笑,“我哪裏有什麽辛酸史,說出來怕將軍笑話,小時候我特頑劣,整個街頭混混,無論爹娘如何打罵管教都不學好,怒起來還打爹娘,罵他們早點死,嗬嗬,我這該死的貨平時每一句話靠譜,倒是這句沒良心的話應驗了,十三歲那年董卓兵變,涼州城大火整整燒了三天,我爹娘就是被活活燒死了。我是親眼看著他們被燒死了,每次發惡夢都能夢到他們死前看著我的那雙眼……以前他們總罵我沒出息,耳朵都聽起繭了,後來聽不見,就覺得渾身不舒服,也慢慢明白他們罵我沒出息,其實是希望我有點兒出息……”


    “沒了爹娘,就像沒有根的浮萍啊,知道生活的苦了,那些年什麽沒做過呢,偷過東西,當過乞丐,為了搶一口飯砍過人,什麽出息不出息的都不重要,餓得慌啊,就想活下去……終於打打殺殺的混了幾年,也當了個小小的軍官。也不知道爹娘若看到,這算不算有點兒出息。”


    “在長安,貌似當個小官很高貴,其實也是鞍前馬後終日疲憊,辦好了是分內事,辦砸了就絕對沒好臉色看,說到底也沒把你當個人看過。不過以前酸甜苦辣人生百味哪種沒嚐過,能吃飽就是幸福。直到遇到將軍,將軍是唯一把我當個人看的。牛輔這個人能夠共患難,不能共富貴。將軍你人好,鞍前馬後我也樂意,以前牛輔對我打罵,我心底裏不忿氣,可將軍罵我一句,我開心,因為知道將軍真正對我好。可惜泰鵬他死得早,沒我幸運……”


    說道泰鵬,孫厚這個硬漢子也是兩眼有些發紅。


    辰偉輕輕拍了拍孫厚肩膀,說道:“等完了這事,咱們就迴長安,到他墳前敬幾杯酒……”


    孫厚重重地點了點頭,紅著眼笑道:“當年我和泰鵬願意跟隨將軍,就衝著將軍這份仁義!”


    ……


    纖細的白雲輕輕縈繞著天上的月亮,月光如水般蕩漾。入了夜的大山依舊不平靜,近處響起夜蟬鳴叫聲,遠處山林裏狼嚎咆哮。


    孫厚忽然醒起了什麽,問道:“將軍,你喊我來有什麽事?”


    辰偉點了點頭,說道:“有兩件事讓你辦,第一是我派人文鴦去潼關借兵,不過郭汜死後,沒幾個人服氣我當這個大將軍,這徐榮和郭汜都是從涼州一起打江山過來了,有這份情意在,願意借兵的可能不大,所以你派人迴洛陽,讓嚴壽將軍調一百家弩車過來,行程要抓緊,盡量這幾天布置完畢……”


    孫厚臉色略微緊張,問道:“將軍,弩車是我們的秘密武器,你不是說過萬不得已都不要暴露嗎……”


    “你暫時別問為什麽,崆峒山肯定派人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等弩車到臨潼縣,一定要做好保密措施,半點風聲都不能泄露出去,如此如此,聽我命令行事。”辰偉打開了手中一副驪山的地形圖,說出自己的安排後,繼續說道:


    “這是第一件事,第二就是你幫我到山下買二十斤木炭上來,我有用。”


    “將軍放心,我這便去辦事。”孫厚說道。


    辰偉點了點頭,等孫厚走出幾步後,他突然喊住了孫厚……


    “你拿木炭上來時,幫我弄兩盒圍棋上來,順便帶點酒,咱們兩兄弟和幾杯,整天喝茶,苦死了。”


    孫厚朗聲一笑,拱手告辭,下山去了。


    等馬蹄聲慢慢遠去後,辰偉怔怔地看著夜幕下的群山,喃喃道:“司馬懿、魏忌,好大的兩條魚,這麽好的機會老子放過了可不悔青腸子了?”


    瞥了眼漆黑山下那間透出油燈光芒的小店,辰偉站了起來,朝著山崖大吼了一聲。幾個黑影咻地飆了出來。


    “沒事。”辰偉朝那幾個黑影擺了擺手,那幾個黑影又退了迴去,不知隱藏到哪裏了,就像沒出現過。


    “就是心情有點壓抑啊。”辰偉嘀咕一聲,孤零零地走下山去。


    迴到小店,二崽子靜靜地蹲在門邊,看見下山的黑影子,便站了起來,傻嗬嗬地衝著他笑。


    黑崽跑到辰偉身邊,吠了兩聲,那斷了半截的尾巴搖呀搖,卻搖不出討好的味道。


    “哥,吃飯了。”二崽子傻笑道。


    辰偉目光柔和,幫二崽子擦拭去嘴角的口水,笑道:“吃飯前要做什麽?”


    “洗手。”二崽子轉身跑到屋內天井,提了一桶冰涼的山泉水出來。


    二崽子照模照樣地跟著辰偉洗完手,走進了屋裏。


    小屋內,櫃台上昏黃的油燈輕輕地搖晃著。油燈內的油已經快幹了,以前都是劉掌櫃添的,現在二崽子學會了倒油,雖然每次都笨手笨腳讓油溢出來,可辰偉總舍不得罵,每次都很耐心地重複那一句:隻倒七分滿,燈芯往外拉一拉。


    二崽子都乖乖地點頭,隻是眼神有些黯然。


    王薇秀坐在飯桌旁,桌上的幾個小菜都是她做的,大家閨秀的纖纖玉手以前從沒沾過陽春水,嫁入刑家後,很多粗重功夫也不得不親手做了。看著自己這雙隻適合做煮茶下棋這些優雅事情的玉手慢慢變得粗糙,她就愁眉不展。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辰偉耐心地教二崽子洗手,點燈,一絲不苟,她有些不明白,雖然她不知道辰偉是什麽身份,可能夠掌握幾千兵馬的人又怎麽是簡單的人呢,可為何卻對一個傻子如此的無微不至?


    等到辰偉拉著二崽子來到飯桌旁坐下,她目光便收斂了起來,低垂著頭,筷子夾著兩粒米兩粒米地往嘴裏塞。


    “好吃,好吃。”二㊣(6)崽子端著飯往嘴裏塞。


    辰偉吃了一口便皺起了眉頭,看了眼王薇秀,啪的一聲重重地放下了碗筷。


    王薇秀嬌軀顫了顫,薄唇含著兩粒米飯。


    “小天,吐出來。”辰偉低喝道。


    嘴裏塞滿米飯就像兩座小山包的二崽子搖了搖頭。


    “吐出來!”辰偉語氣放重了許多。


    二崽子乖乖地把嘴裏的飯吐了出來。


    辰偉冷冷地看著旁邊的王薇秀。


    “我是不會煮飯。”王薇秀放下筷子,不知下了多大決心,聲音生硬地說出這句話。


    “重新煮。”辰偉直接將桌上的飯罐內的米飯全部倒在地下。黑崽跑過來舔了一口,吠了兩聲跑開了。


    王薇秀緊緊咬著薄唇,清秀的臉容多了幾分慘淡。拿著飯罐走迴廚房,半個時辰後,端著重新煮的米飯走出來。


    辰偉拿著筷子夾出半口飯吹了吹,放入口內。


    王薇秀咬著嘴唇,看著辰偉。


    “重新煮。”辰偉麵無表情。


    ……


    深夜,驪山夜空靜悄悄的,隻有山林裏蟲鳴聲響起一片。小店廚房的煙管裏一直冒著炊煙,山風一吹,就無影無蹤了。


    也不知小店內的油燈搖晃了多久,黑崽縮在柴房的角落唿唿地睡了,飯桌上的菜也涼了。


    滿臉大汗,青絲淩亂的王薇秀第七次端著飯罐出來,那雙眼眸似乎消腫了,隻是潔白的臉蛋被柴灰染得黑兮兮的。


    辰偉嚐了半口,沒有說話,給二崽子盛了一碗。


    ……


    小店的油燈滅了,慢慢暗了下來,靜悄悄的。


    隻有王薇秀坐在飯桌旁,哭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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