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宜陽城城門緩緩打開,駛出了一支馬隊。馬隊人數大概在一百多人,趙俊和馬毅騎在前頭,簇擁著中央一輛印有“劉氏兵坊”徽章的馬車出到城門口後便停了下來。


    也許馬蹄聲驚動了城牆縫隙內的老鼠,幾隻黑漆漆的老鼠溜了出來,見到如此多人,嚇得急忙亂竄,躲在城門角落,鬼鬼祟祟地看著城門這些人。雖然聽不懂人們的送別之語,但沒有危險後,它們也安心了下來,吱吱地溜走了。


    而冬陽已經徐徐升起,照在城門前的人們的麵上。劉蕊依依不舍地看著姑姑上了馬車,然後看了眼那個男子,幽怨地瞪了他一眼,然後轉身獨自離開。


    馬隊啟程,朝著東邊的崇山而去。


    ……


    馬車內,辰偉腦海裏還想著剛才劉蕊那眼神,微微苦笑。


    “小辰將軍,該你下了。”季馨君靜靜地看著辰偉,嘴角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而恰恰嘴角的弧線柔化了清冷的臉容。


    辰偉微微迴過神來,重新凝視棋盤。


    圍棋,說陌生不陌生,說熟悉不算熟悉。不陌生是因為後世爺爺除了詠春拳,就最愛圍棋。身為孫子,除了學拳,圍棋自然沒少陪爺爺下。對弈的時候,老頭子最喜歡嘮叨的一句詩“人生勝負何可期,生達難欺死諸葛。”


    說不熟悉,和爺爺對弈沒一萬也有五千盤,卻從來沒贏過,保持全敗的驚人戰績。當然,爺爺是圍棋協會的老會員,甚至和幾位國家隊的老人都對手過,這等境界自然不是辰偉所能抗衡的。不過並不能說明辰偉的棋藝不如人,和高手切磋多了,輸得再多也能長水平。


    起碼麵前的棋局,辰偉完全不落下風,甚至稍稍占了上風。


    經過猜先,季馨君執黑先行,下得很穩健,此刻她靠著馬車的軟墊,拿著一個黑子在兩根手指把玩。


    迴過神來的辰偉,右上二子補棋,又搶了一手,等著季馨君在右邊出手。


    老頭子曾說過辰偉下棋如做人,太衝動,殺心很重。每一著棋,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玉石俱焚的風格。


    此刻,辰偉心性雖然遠比當年辰偉,但是下棋時風格不改,靠著一股殺伐銳氣咄咄逼人,剛烈不屈,就算在局部雙方形成混戰,也從不退縮,似乎有點不適應辰偉殺伐棋風的季馨君皺了皺眉頭,最後並沒有和辰偉糾纏,而選擇了妥協。


    辰偉趁熱打鐵,連續幾手都果斷殺伐,毫不猶豫。而且開局到目前為止,辰偉的白棋左邊很廣闊,形勢顯然很不錯。


    也許形勢大好的緣故,辰偉目光不在注視在棋盤上,而落在了對麵的季馨君身上。


    季馨君似乎並不著緊棋局上的劣勢,姿態愜意,那張表麵溫和,實則有著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豔氣質的臉孔看不出任何的擔憂,她那光滑柔膩,宛如羊脂白玉的手輕輕地把玩著手中的棋子。


    辰偉觀察到季馨君身上的衣服比較寬鬆,但再寬鬆也能勾勒出她小蠻腰的纖細和臀部的誘人弧線,不得不說這個劉氏兵坊的老板娘確實讓辰偉體會到秀色可餐的旖旎含義。


    就在辰偉暗暗欣賞著麵前這位女人曼妙的身材時,季馨君的一記棋頓時讓辰偉沒有了這份閑逸心情。


    之前,在氣勢上看,辰偉占上風,他是主打者,季馨君主守者。棋風跟四平八穩的老頭子不一樣,季馨君透著股綿裏藏針的陰柔,不動聲色,落子斷然不會平地起驚雷,卻從能化險為夷,看似退讓,卻始終沒讓辰偉得著便宜。


    不過這步棋後,局勢如同風雲突變,雖然不至於一下子被扭轉局勢,但是從結果上看,他並沒有明顯的收獲,戰鬥變得有些複雜了。


    如果這步棋讓辰偉隻是稍微緊張一下,那麽季馨君連續幾手,就完全擊潰了辰偉的信心。


    原因是辰偉為了占些官子便宜,但結果卻落入季馨君的套,等辰偉反應過來,季馨君已經由戰略防禦轉入戰略反攻階段。


    先是被勢如破竹,然後被秋風掃落葉,最後摧枯拉朽地敗了!


    辰偉呆滯地看著自己精心布置出來的大龍整條被吃掉,然後望向對麵的季馨君。


    季馨君精致的臉龐上淡淡的笑容更濃了,柔聲問道:“再來一局?”


    辰偉咬咬牙,清理棋盤,重新再來。


    經過第一盤,也算知根知底,不需要再來迴地試探,辰偉和季馨君開局就“大打出手”,下邊黑白交錯,無從判斷優劣。


    一開始依舊是辰偉占據上風,不過越是如此,辰偉越是謹慎。


    也許是贏了一局的緣故,季馨君這一局放得比較大膽。首先,布局階段在七路連壓,直接送給辰偉巨空,膽量之大令人吃驚。


    辰偉甚至懷疑對方是不是故意放水,不過很快在右上邊白棋生死不明之時,依仗著一個劫爭,季馨君脫先了兩次去守左下角實地,直接殺掉辰偉右上方的白棋。


    辰偉不得不轉移攻勢,攻擊中央當初白棋的厚勢。但是季馨君卻和辰偉在一點一寸的局部棋盤上玩起了步步見血的纏鬥,她的黑龍犀利進入右邊黑陣,步步為營,酣暢淋漓。


    結果雖然沒有瞬間崩盤,但辰偉最後還是在兩百手的中盤認輸。


    此刻辰偉大汗淋漓,而季馨君安之若素,幾縷微濕的青絲柔順粘在她那精致的臉龐上,讓她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驕傲收斂許多,多了點鄰家女人的親切。但辰偉反而越發對麵前的女人如履薄冰。


    顯然,論棋力,眼前這個女人不亞於自己爺爺,甚至隱約尤勝。放在後世入選國家隊也不是難事了。難怪她能夠掌控劉氏兵坊這樣龐大的家族,那份城府遠遠高出了辰偉的預判。


    第三盤,連續輸了兩盤的辰偉也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結果依舊蕩氣迴腸,就算破了丹田也和公羊國死拚、不知道投降為何物的辰偉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第三次棄子認輸,季馨君無比悠閑地把玩著手指間那枚棋子,臉上沒有洋洋自得,卻也沒有故作姿態的謙虛。


    看見辰偉收拾棋子,季馨君問道:“不下了?”


    辰偉點了點頭說道:“以前和爺爺下,輸夠三局後,他就不和我下了。”


    “為什麽?”季馨君問道。


    “他說‘唐虞捐遜三杯酒,湯武征伐一局棋’,再風光再意氣風發,也就一盤棋而已,一不留神讓我贏了,我就再不會和他下棋,所以他要保持全勝到底,這樣我才會堅持不懈和他鬥下去,直到能夠贏他一盤!”辰偉望著棋盤怔怔出神,顯然想起了那個可愛又可恨的老頭子,來到這時代兩年了,不知他老人家的身體是否還像以前一樣硬朗呢?


    季馨君秋水眸子閃過一抹光芒,嘴裏喃喃地念著‘唐虞捐遜三杯酒,湯武征伐一局棋’這句詩,念了三遍後抬起頭望向辰偉微笑道:“看來老人家是個有大智慧的人。”


    “可不是,我在他麵前永遠都是乳臭未幹的小子。”辰偉喃喃歎道。


    “朝廷封賜大將軍,洛陽城主,手下甲兵數萬,像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孫子,恐怕他老人家心裏也為你自豪。”季馨君說道。


    “嗬嗬……”辰偉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澀。


    季馨君眉角微挑,問道:“我說得有何不對?”


    “嗯,對,隻是他看不見罷了。”辰偉感歎道。


    “抱歉。”季馨君說道。


    辰偉知道季馨君誤會了,也沒有去解釋。這等事情又怎麽能和這年代的人解釋得清楚呢。


    ……


    “你為大將軍,卻為了刺探敵情而以身犯險,以我之見,這並非一個統帥所具備的素質。”季馨君似乎為了扯開話題,轉頭問道。


    “也許是吧。不過有些事情,別人做不到,自己就必須上。就像我爺爺說的,能力有多大,責任就有多大。”


    “你很自信。”


    “可不是,否則也得不到你一句年輕有為的評語。”


    季馨君微微一笑。


    笑容很淡,不過辰偉隻覺著她一笑一顰都別有風情。


    “我聽了那個故事……”季馨君輕輕捋了捋臉頰的青絲,眼神落在辰偉臉上。


    辰偉臉容僵硬了一下,沒有迴應。


    “小蕊是個很自閉的女孩子,不過她似乎對你不一樣。”季馨君有意無意地試探著辰偉。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沒別的意思。”


    “到底什麽意思㊣(7)?”


    “如你想的意思。”


    辰偉苦笑,說道:“要不再下一盤?”


    季馨君點頭。


    重新擺棋。


    辰偉一改之前的殺伐風格,古井不波,如老僧入定。


    季馨君嘴角微微翹起的美妙弧慢慢收斂,風雲驟變,如臨大敵。


    春雨潤物,不急不躁。


    刹那間,卻大雨磅礴。


    小小棋盤竟讓季馨君感到一股觸目驚心的血腥意味。


    最後辰偉每落一子,都是殺氣滿溢,縱橫十九道。


    驚雷震,泰山崩。


    季馨君那捏著棋子的兩根手指微微出汗。


    “我輸了。”季馨君臉色慘白,抬起頭望向辰偉:“為什麽?”


    辰偉低著頭一邊收拾著棋子,聲音因為有意的壓抑而有些抖顫,“沒為什麽,就是想迴味一下,輸給老頭子的味道。”


    ……


    棋如人生。經過兩年的大風浪,心智成熟了,棋藝又怎麽會停滯不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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