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燕京


    紛揚的梨花開滿整個小院,春風起,梨花落。院中水榭之上,一人挽袖而坐,身前是漢白玉的棋盤。


    啪嗒,那人落了一子,纖長秀氣的手慢慢收迴,對著水榭外頷首,立即有人弓身進來。


    “公子,潺煙郡主還有十日便可入京。”來人垂首,稟報著方才收到的消息。


    水榭中央的公子輕笑,抬手撚了一枚白子。“小郡主嗎?記得是個可愛的女娃兒。”隻不知道,入了京,她還是不是以前的潺煙郡主了。


    漢白玉的棋盤之上,白子溫和,黑子猛烈,那公子素手一落,便將局勢翻轉過來。“我倒是有些期待呢。”


    “右相大人,茹姑姑來了,奉皇後娘娘之命請大人入宮。”


    公子應聲而起,一身白衣恍若謫仙。滿院梨花飛舞,將他的眉眼染上幾分蒼涼。“粵止啊,你家公子我,最不喜歡別人隱瞞。”


    他說的緩慢,一字一句卻像利劍般刺入先前稟報的人心頭。噗通一聲,骨頭接觸地麵的聲音格外清脆,“公子!”那人直挺挺跪了下去,卻隻吐出這兩個字。


    三月春風還稍帶些涼意,公子用手抵著唇齒輕咳了幾聲,隨後便往水榭外慢慢悠悠走去。外邊早有人抱著禦寒的衣物和小巧的暖爐等候。


    水榭中隻剩下粵止一人。


    他看著自家公子翩若驚鴻的背影,原本惶恐的雙瞳又漸漸堅定下來,垂落身側的大掌緊緊握住,“公子,原諒屬下這次不能遵命了。”


    公子得活著!必須得活著!哪怕犧牲別人的性命也在所不惜。既然公子不願動手,那,就讓他來吧。粵止跪在原地,飄落的梨花綴滿肩頭。


    又是一陣風吹過,揚起一院梨花。公子走在眾人之前,攏了攏身上的皮裘,他抬眸,眸如點漆唇如櫻瓣,隻臉色有些蒼白,卻依舊是好顏色。“潺煙郡主……”恭候多時了。


    “右相大人?”宮中來人見他不動,有些著急的提醒著。


    公子淡然一笑,隨著小廝的攙扶入了馬車,厚重的車簾垂落,擋住那張如玉容顏。


    恍惚之中又迴到初見之時,小郡主方才過了周歲,坐在先皇的身旁玩著翻繩兒,他也還是弱冠少年。“水石潺湲,風竹相吞,爐煙方嫋,草木自馨。郡主的封號,莫不就作,潺煙?”水兮潺潺生煙兮,當年的小郡主,總歸還是迴來了。


    還會要多久呢?公子輕咳,他握在手中的娟帕上染了點點紅跡。


    燕京一片繁華熱鬧,與幾十裏外的貧瘠荒涼天然之別。


    小郡主被人摻著下了馬車,左手被折露捆得像個粽子。


    她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折露太緊張了些。“我都說沒事兒了,何必讓他們停下,怪耽誤行程的。”她的左手被碎瓷片劃傷,也就是看著恐怖,其實沒多大影響。


    可折露怎麽舍得讓小郡主再受罪呢?她不能再辜負王妃的囑托了。“郡主莫怕,奴婢已經與樂嬤嬤說過了,她說會派人往宮裏報信的。現在還是身子要緊。”


    一邊說著,折露一邊替她加了件狐裘。


    小郡主被她牽著,慢慢往驛站裏頭走去。雖然跟著大批兵將,可還是會有穿著襤褸的人撲上來,眼中透著祈求的光。


    “這位小姐行行好吧!行行好吧!我已經好幾日沒吃東西了……”


    “小姐,小姐救救我的孩子吧,他快餓死了,我求求您救救他吧……”


    撕心裂肺地哭聲伴著驛館駐官的嗬斥聲在小郡主耳邊迴蕩,她皺了皺眉,停下往裏邁的步子。折露握著她的手緊了緊,她不希望小郡主管這些。


    雖然流民確實可憐,但,這不足以讓小郡主以自身安危來犯險。更何況,現在的情況,誰知道那些流民是不是哪位大人的手筆呢?


    一向聽話的小郡主這次有些執拗,她掙開了折露,往迴走了幾步,原本跟在她身後的兵將們立即散開,驛館的駐官挺著個大肚子,一臉獻媚地湊上前來,“喲!真是擾了您的清靜,這些賤民,哪裏值得您多看一眼?下官這就趕他們走!”


    這位可是一品郡主!雖然她那權侵朝野的爹死了,但還是有很多人想巴結呢!若是自己討好了她,升官兒發財還不就是一句話兒的事!駐官心裏的算盤打得劈裏啪啦,卻不料小郡主壓根沒看他一眼,直接略過他朝著邊上的流民走去。


    “大娘,起來吧。”方才被駐官推搡倒地的婦人抬頭,隻見身前的小姑娘穿著上好的狐裘,整個人好像天上下來的仙童一般。


    而這仙童般的女孩子,卻在這一片嘈雜中朝自己伸出了手。婦人呆愣著,小郡主已經觸碰到了她的手。


    “郡主!”折露試圖阻止,卻被人一把攔下。她轉過頭去,隻見樂嬤嬤已經換了身尋常衣裳,手中的長劍剛好擋住自己的去路。


    沉香上前兩步輕挽住折露,看似攙扶實則製住了她,讓她再難動作。


    樂嬤嬤頷首,沉香立馬點了折露的啞穴,任她如何掙紮也發不出聲來。“本官也是為小郡主好。”那雙溫潤地眸子看向折露,裏邊透著些許冷意。


    而另一邊,小郡主已經安撫好了周圍流民的情緒,雖然仍有抽噎聲,但卻不若方才那般瘋狂。“你們都是大齊的百姓,受亂世所困流亡至此,官府自會給你們相應的待遇。何必聚眾鬧事呢?”她立在那兒,瘦瘦小小的身子站在一群人中也依舊顯目。


    其中一個骨瘦如柴的男子指著她,聲音中滿是嘲諷。“官府?若是官府管我們,我的妻兒何至於餓死!甚至連個埋身之處都不曾有?”那男子說著,渾濁的眼眶裏滴下幾滴眼淚。


    在場的流民大多感同身受。從皇帝將他們的故鄉拱手相讓給敵國開始,他們這群人就注定了不被世間所接納!敵國將他們當畜生,而他們心心念念的大齊,卻視他們如草芥,如恥辱!


    “誰願意當流民?誰願意做有家不能迴的人?我們都是被逼的,都是被逼的!”不知道誰大著膽子吼了這麽一句,原本安靜的流民們又哭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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