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季卿卿端坐在上首,聽見八開屏風後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她抓緊了手中尚未繡完的海棠花繡帕,低垂著眉眼,不想讓旁邊的侍女看見她此刻的模樣。


    她聽見月蠶絲翻動的聲音,緊接著便有人輕輕環住她的半身,一下又一下撫著她瘦弱的脊梁。“卿卿,你會好的,我已經派人去蜀中請梁神醫了,不出三日,定會有結果。”肖何語調與平常無異,卿卿卻聽出一種從不曾有過的情緒,像是惱,又像是怒。


    傳聞蜀中有一神醫,姓梁名知,治百病,尤擅眼疾。她任由肖何抱著,一雙無神的眼眸裏不斷有淚湧出,卿卿的眼前一片漆黑,她再也看不見光了。


    緣起玉檀香


    從季家家主因謀反之罪鋃鐺入獄開始,季卿卿整整哭了一天一夜,到最後肖何找到她時,她滿臉血淚跪在清河王府門口,喊聲早已弱到聽不見,卻仍然不肯放棄,“求王爺,為我阿爹作證,季家,絕無,絕無謀反之心……”


    昔日裏車馬不絕的清河王府,這幾日卻一直大門緊閉,季卿卿跪了一天一夜,卻連個門房都沒見到,可她不願走,如今樹倒猢猻散,肖何又遠在金陵,除了求與阿爹私交甚好的清河王,她不知道還有什麽事可以做。明明是仲夏的日子,季卿卿卻覺得眼前好像飄了雪一般,白茫茫一片。


    “卿卿!”她聽見有人喊她,可卿卿已經沒有力轉身去尋這是誰了。幸好,她很快就落在熟悉的懷抱裏,看見那張如明月般的麵容上布滿了不曾有過的情緒,季卿卿抬手撫上來人的麵頰,“肖何,救,救阿爹……”她隻覺得今日的陽光刺眼得很,讓她都不能好好看看肖何。


    閉眼之前,季卿卿隻來得及抓住肖何的衣擺,大顆大顆的血淚自麵上滑落,終是染紅了她最愛的鮫絲褙子。“肖何,肖何……”她喊著他的名字,像是抓住最後一絲希望。


    等她再度醒來,已經是兩日後。她躺在床上,原本那雙翦水秋瞳此刻卻空洞無神,肖何派來伺候她的婢女自稱絲晚,是個話多的。“姑娘可算醒了,相爺守了姑娘整一天,剛才被聖上召進宮去呢。您都不知道,前兒夜裏相爺抱著您跑到莊子裏來的時候,差點沒被我阿爹當賊給打出去,那一身血跡,可嚇人了!”


    這裏,是肖何的莊子嗎?季卿卿抬起手,止了絲晚的話,“這屋裏沒點燈嗎?”


    說話聲戛然而止,季卿卿的心裏仿佛有什麽東西重重墜下,直讓她心口疼。


    肖何是兩刻鍾以後迴來的,聽下人稟報季卿卿醒了以後,他在宮裏一刻也待不住,辭了聖上後便快馬加鞭來了莊子上。他進來的時候,季卿卿正坐在院子裏的槐樹下,一手拿著繡繃,一手顫巍巍地引針。


    她是看不見的,隻能憑著對月蠶絲的感覺來引線頂針,然縱使她有天才繡技,沒了雙眼也是枉然。那帶了薄繭的素手上不知第幾次被針紮到,滲出的血珠暈染開來,將繡繃上的海棠鍍了一層紅色。


    肖何走近,在她的身側蹲下,絲晚見他來了,原本懸著的心也放下來,輕輕行了禮便退到了一側。


    老槐樹落下淡黃色的花在季卿卿肩頭,她卻無所知,仍舊固執地頂針引線,像是要證明什麽。肖何伸手抓住那隻引線的柔夷,目光溫柔,“卿卿,我迴來了。”


    溫潤熟悉的聲音讓季卿卿渾身一抖,心裏繃緊的線在此刻斷開,她再也控製不住,不管不顧地往前撲去,帶著哭腔喊著“肖何,肖何,阿爹是被冤枉的!我沒有家了,也沒有眼睛了……肖何。”季家以繡藝聞名,而季卿卿又是季家近來的翹楚,如今沒了季家,她也沒了眼睛,季卿卿隻覺得被人當頭一棒敲下去,各種滋味壓的她喘不過氣來。


    肖何穩穩地將她摟在懷中,任由她哭鬧。“卿卿,會好的,相信我。”他將手放在季卿卿的黑發上,輕聲哄著她。


    打小她就喜歡跟著肖何,有肖何在,季卿卿什麽也不怕。她將腦袋擱在肖何肩上,逐字逐句地道“肖何,我隻有你了。你千萬,千萬不要丟下我。”


    抱著她的人並不作答,隻將雙臂收緊了些,勒得季卿卿有些難受。她的少年郎,終究是長大了,已經成為一朝丞相了呢。


    肖何忙,季卿卿卻不能不勞煩他,因為阿爹還在牢裏,季家還沒有脫罪。絲晚扶著她到了半月門,接著便聽見了熟悉的衣料聲,季卿卿跌跌撞撞地往前麵衝,玉檀香的味道撲鼻而來,她正好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肖何,怎麽樣,我阿爹怎麽樣?”她仰頭看著肖何,即便她如今已經瞎了。


    那雙曾經的明眸善睞,如今空洞無神地注視著自己,肖何撫上她臉頰的手頓了頓,很快便垂到了身側,他將季卿卿從懷中推出來,退開兩步扶著她往屋裏走。“清嘯王如今在金陵起兵,各地知州亂得很,聖上那兒,我過些日子再說。”


    感覺到身邊的女子身形頓住,肖何一雙黑沉的鳳眸裏隱約透出些許苦澀。“我派去蜀中的人已經有了迴複,說那梁神醫,已經同意來為你看眼睛了,如今啟程,最多兩日便能到了,屆時,你的眼睛便能好了。”


    季卿卿藏在袖口下的手指蜷曲起來,一點點陷入她略帶薄繭的掌心裏,她順著玉檀香的味道望過去,腦海裏勾勒著肖何的模樣,月蠶絲配上複雜繁瑣的繡法所成的羽衣,依舊抵不過肖何明月般的麵孔,她想,她大抵是如世人所說的一般,獨愛美的事物,所以她才愛慘了肖何,真真是要將自己那顆心刨出來給他。


    “好。”萬千言語最終都堵在了喉嚨裏,隻有這一個字,慢慢從口中脫出。


    無意穿堂風


    果真如肖何所說,兩日之後,便有肖何的人領了那梁神醫到莊子上來,恰逢肖何不在,絲晚便扶了季卿卿坐到正堂裏,去見那位傳說中可妙手迴春的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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