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舒雖年歲尚小,但終究是知事些了,曉得方才父親說出來的,並不是什麽好事情,因而她趴在父親懷中,小小的手臂拍打著父親的背,“舒兒不怕,舒兒以後也要學打仗,跟悅哥哥一起,保護父親母親。”


    亂世之中,竟然讓一個智齡孩童說出打仗之語,艾夫人聽罷,更覺心疼,撲過來將艾舒抱在自己懷中,帶了哭腔地道,“我的舒兒,可恨你沒能生在個和平年代,是阿娘害了你,讓你在這亂世之中受苦!是阿娘對不起你!”


    她嗚咽的哭著,艾夫人自小也是大家閨秀,這麽些年來,行事皆有規矩,這般放肆大哭,也還是第一次。


    不過艾大人也不怪她。白大將軍是薑國最好的將軍,這般去了,山海關丟了不說,隻怕日後,這本就勢弱的薑國再尋不到如白大將軍一般驍勇善戰的人兒了。


    戰亂時期,一將頂千命,失去一員大將,對薑國無疑是致命的。誰也不知道,下次戰亂會從何時開始,誰也不曉得,薑國,能否挺過下次的征戰。


    戰亂艱苦,若是挺過去了,那就是好幾年的民不聊生。若是挺不過去,那麽所有薑國的子民,都將成為亡國奴,最下等的奴隸!而他們這些官員大臣,隻會落得個五馬分屍的下場!


    “生於亂世,無可奈何啊。”艾大人長歎一聲,將妻女緊緊擁住。


    薑國,將亂了。


    那日傍晚,艾舒被父親母親抱在懷中,肩上是母親流下的淚水,父親的胡茬劃過她的麵頰,艾舒黑溜溜的眼睛看過去,隻見外頭紅霞顯現,可是再尋不見那個穿著官學衣裳的白衣少年。


    雖不太清楚,但艾舒總有種感覺,她的悅哥哥,從此自會與前大不一樣。


    又是幾年春夏交替,轉眼便是深秋。欒山的楓葉紅成一片,遠遠望過去,正如鮮血一般。


    薑國的形式大不好,艾大人這幾年都忙裏忙外,雖盡心竭力的為國辦事,但薑國割讓出去的土地,終究是占了越來越多的部分。


    艾夫人打算帶著艾舒一道去欒山祈福,不止為國,更是為家。


    這幾年人心惶惶,家中奴仆散的散,死的死,現在統共也不過有二十幾人的模樣。艾夫人身邊伺候的大丫頭由四個減到了兩個,就連艾舒身邊的丫頭婆子,也隻留下了奶娘和另一個小丫頭。


    艾夫人吩咐下去,要去欒山祈福,奶娘便打發小丫頭去替艾舒收拾東西。


    艾舒如今已經十歲年紀,模樣長開了些,清水芙蓉的女子,比她母親更讓人心憐惜。小丫頭在隔間替她收拾東西的時候,艾舒便坐在小榻上,蕩著腿兒吃著東西。


    奶娘掀了簾子進來,便瞧見她嚼著江南新來的雲片糕,衣裳還是早些時候穿的舊錦布衣,奶娘便噓了她一句,“姑娘,怎的還這麽坐著?夫人可說了,半個時辰後就得走。您再這麽賴著,可等著夫人過來教訓!”


    奶娘長得和善,又是自小帶著艾舒長大的,就算板了臉,也依舊讓人怕不起來。


    艾舒從軟榻上跳下去,活潑的模樣與她柔弱纖細的身板形成對比。


    奶娘見此,又說了她句,“姑娘!您是大家小姐,可不能如此!”


    艾舒笑嘻嘻地挽住奶娘的手,那小模樣,格外逗人歡喜。“奶娘,您最好了,是斷然不會說與母親聽的對吧?”


    任誰都受不住這小丫頭撒嬌的模樣,奶娘心裏頭軟的一塌糊塗,愛憐地撫了撫艾舒的臉,“我的好姑娘誒。這要是生在個安穩的年代,您是絕不會輸給那些個才女的。”


    艾家的嫡小姐,自小受父親母親影響,長得出水芙蓉讓人驚豔不說,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一手簪花小楷,比之前世有名之女子也不為過。


    可惜了生於亂世,又是這麽個動蕩的局麵,眾人打戰逃命都來不及,又何談什麽才女才子的?都不如命要緊些。


    艾舒這些年已經聽慣了這些話,對此破不以為意。她搖了搖奶娘的衣袖,“奶娘莫再說這些個沒用的話,讓人聽了去,隻道我是個商女,不知亡國恨得。”


    “好好好,老奴不說,不說。”奶娘輕輕拍了拍臉,眼見前頭擺著的沙漏快到底了,便道,“瑩兒也快收拾好了,老奴替姑娘先換衣裳吧?”


    瑩兒是伺候艾舒的小丫頭,此刻正在隔間裏頭收拾行李。


    瞧著時候不早了,艾舒也不再拖延,點頭應下,便隨著奶娘一道進了內室。


    艾家清貧些,不是什麽富貴人家,屋子裏的擺設都是些平常物品。唯有艾舒的妝鏡前頭掛了一張弓,倒是吸引人的眼睛。


    奶娘扶了洛書在妝鏡前頭坐下,替她解開了拴著頭發的一根繡花發帶,拿起桌上放著的白玉象牙乾梳,細細替她梳理著頭發。不經意間撇過去,那頭掛著的長弓盡顯眼底,“姑娘還將這長弓掛著呢。”


    這是前年白悅隨軍出征時送給艾舒的,當時兩人已定下了親事,艾舒又是個不拘小節的性子,得了這份禮物,珍愛無比,便掛在了屋子裏的妝鏡旁,以便天天都能看見。


    艾夫人卻不大讚同,隻覺得長弓染了血腥氣息,掛在小姑娘的屋子裏頭,不是太好。奶娘自然也是如此覺得,如今說這話,意思不言而喻。


    艾舒抬眸看了一眼,濃密的睫毛卷翹纖長,“不礙事的,長弓是悅哥哥留下的東西,他說這長弓會替他保護我。”


    說了多少次都不見效,奶娘也隻得在心中歎了口氣,又轉了話題,“今兒姑娘吃的是白小將軍讓人帶過來的雲片糕吧?說來白小將軍也是有心了,那麽遠的距離,還是糕點這等易壞的東西,居然想了那麽個法子,用冰凍著,派人快馬加鞭的送過來。”


    兩個人青梅竹馬,自小一起長大,又有大人們從前的交情在,因而對這份姻緣,奶娘還是很替艾舒歡喜得。


    這話讓艾舒開心得很,笑顏如花,“悅哥哥最疼舒兒了,待他打了勝戰歸來,我便嫁給他去。”


    說完她便羞紅了臉,捂著麵孔不去看鏡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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