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還是不見?”蕭沐重複又問了一遍。


    秦霜雪從蕭沐手中接過手機,對著那手機漆黑的屏幕發了一會兒,又像是在認真思考什麽問題,眼神幽幽,看不出她真實情緒。


    “要是不想見就不見,路遙的問題我會幫你問清楚的。”


    嫡係血親,時隔二十年的會麵,每每都是劍拔弩張,相見兩厭的場景。這兩人,秦霜雪自然是不想再見的,之所以猶豫,還真的就是因為路遙無故失蹤的緣故。誰知道蕭沐竟然一語道出她心中想法。


    秦霜雪笑了笑,朝天打嗬欠:“昨天晚上沒睡好,我先上去補個覺。”


    蕭沐雙眸含笑,目送著秦霜雪上樓消失在拐角處,再次迴頭,那甜寵笑意已經被冰霜所取代了。穩步走到大廳,用座機撥了一個電話,聲音平穩無波:“嗯,讓她們進來。”


    不過幾分鍾,家裏的阿姨就領著陸氏夫妻出現在蕭沐眼前,大小各種禮盒,蕭沐淺淺掃了一眼,全都是蟲草,燕窩茶酒等名貴的食材補品。


    是來表示對秦霜雪的關懷和慰問,亦或者是打算讓秦霜雪這顆滄海遺珠迴歸正途?


    蕭沐隨之嘲諷一笑,這個想法實在過於天方夜譚了些。陸燁森的態度倒是真誠,在環視周圍沒看見秦霜雪之後,烏黑深陷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無可奈何,幾不可聞的輕歎了一聲:“能坐下來聊一聊嗎?”


    來者是客,雖然蕭沐更想讓眼前這兩人吃個閉門羹。當然,真正讓他隱忍下來的並不是他多年的教育和素養,而是因為他們身份的特殊性。


    “坐吧,張嫂給客人沏茶。”蕭沐聲音比臉色更加淡漠,毫無情感。


    無禮,蔑視。


    陸燁森一愣,雙眸中的那點不耐很快就煙消雲散,速度快得像是一顆轉瞬即逝的流星,隻稍不注意,像是從來出現過。將攜帶的禮品一一放在茶幾上,一邊打量著蕭沐的神色,同時笑著落座與對麵。


    陳雪芹被陸燁森暗地裏拖著走到沙發旁邊,神情冷漠的看著陸燁森的舉措。


    雙手掌交疊宇胸前,略有血絲的眼眸散發著冷冷的目光,毫無禮貌的掃視周圍情況,似乎是沒有看見秦霜雪,濃妝豔抹的臉上神色大改,最後又落到對麵蕭沐的身上,站在原地沒動,冷冷的哼了一聲,十分的不滿。


    濃妝豔抹也掩蓋不了的容顏憔悴,富家太太迂尊降貴蒞臨寒舍不可一世的神態倒是運用得十分嫻熟。


    蕭沐這個角度,隻看得見陳雪芹高高昂起來的下巴:“那個丫頭呢,我們今天過來是來找她的。”


    傲慢無禮得讓人心中憋火。蕭沐簡直是要被陳雪芹這中奇葩言行可刺激發笑了。


    他的確也沒忍住,冷笑出聲:“見不見你,是她的自由,也是她的權力。就像你當初不管不顧他人的想法和死活,輕飄飄的就置換她的人生軌跡……”


    這樣一個自私自我的女人,心髒估摸是冷硬的鋼鐵澆築而成的,毫無溫度,更加談不上柔軟。


    “你,你一個外人,又有什麽資格指責我。”陳雪芹氣得渾身顫抖,還要發泄,卻被一聲怒吼止住的聲音。


    “你給我住嘴。”


    陸燁森感受到蕭沐心中的不暢快,眉頭暗蹙,心中暗罵陳雪芹不知好歹。及時伸手,一把拉住陳雪芹的手臂往下扣,陳雪芹那雙豔紅色的拇指大小的高跟鞋驟然受到外力的攻擊,已經失去了平衡。陳雪芹身體一個劇烈的搖晃,跌坐在陸燁森的身邊。


    “你兇我?”陳雪芹不可置信的瞪著陸燁森。還要說話,在接收到陸燁森那個暴戾眼神,頓時成功的讓她將未說完的話強行吞進咽喉。


    陸燁森幾乎是咬牙切齒的低喝:“你別忘了,你早上答應過我什麽?”


    ‘你要是不能好好的說話,那我就給你足夠的時間,讓我們大家都冷靜冷靜。’


    陸燁森雙眼血絲遍布,眼球異常突出,聲音森冷恐怖,可更恐怖的是那雙眼眸中冰冷的狠絕。似乎隻要她再開口忤逆一句,他就會真的做出什麽可怕的事情來。


    可蕭沐算是哪根蔥,竟然敢這樣質問她,特別是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眸,無時無刻不再嘲諷著她,唾棄著她。


    他憑什麽用這種眼神看自己。


    他不配。


    陸燁森很特愛兒子,同時是個好麵子的人,就算知道陸宇琛不是他親生兒子,這件事情也還有迴轉的餘地,要不然昨天陸宇琛外出未歸的時候,他費盡心思出去找人。隻要陸宇琛還在陸家,還在她的身邊,就不會發生什麽大事的。


    陳雪芹心中無比慶幸陸宇琛昨天迴家了。可到底還是不敢在這種緊要關頭刺激陸燁森,陳雪芹又冷哼了一聲,以一個十分得體的坐姿坐在沙發上。別開落在蕭沐身上的視線,這個男人的存在,本就讓她十分的堵心。


    “不好意思啊。”陸燁森一臉歉意替陳雪芹給蕭沐道歉。


    蕭沐淡漠疏離的眼睛掃過茶幾麵上的禮品,皮笑肉不笑,嗬嗬一聲,直奔主題:“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麽,關心也還,愧疚也好,還是其他用心,無論你們是哪一種用心,但是我想明確告訴你們的是,秦霜雪不需要,也不會想要。”


    蕭沐目光一轉,陳雪芹脊梁骨挺得筆直,細細描摹口紅的雙唇緊緊抿著,似乎正在極盡全力的壓製住想要說話的欲望。


    “當初你既然決定這麽做了,這與拋棄無二般區別。”


    蕭沐深唿吸一口氣調節自己的氣息,頓了幾秒鍾加重語氣:“過去的事情我沒有辦法挽救,但是現在,她歸我保護了。所以,無論你們想幹什麽,我都希望你們,最好什麽都別想,什麽都別幹。”


    “對你也好,對她也好,至少還能做個體麵的陌生人。”


    體麵的身份,就是陌生人。這聽上去,似乎的確要比敵人要好很多。


    可是陸燁森還是不死心:“當年的事情,我什麽都不知道。無論秦,秦霜,霜雪怎麽不喜歡我們,我們仍然是她生物學上的親生父母。雪琴當年一念之差做了錯事,讓我的女兒吃了苦,我們想補償這麽多年對她的虧欠。”


    秦霜雪的名字是熔漿嗎?燙嘴。


    “二十年的情感缺失,我倒是好奇,你們想怎麽填補?”蕭沐眉梢高高挑起,從胸腔咳出一聲冷笑,根本不想聽陸燁森的空口白言。


    “實話告訴你,秦霜雪至今並不知道她的身世,以及你們的身份。你們但凡真的覺得虧欠她的話,就應該哪來的迴哪去,就當從來沒見過。”


    蕭沐現在倒是懷疑秦霜雪也知道真相了,她的態度明了,已經說明一切了。


    陸燁森急了:“她不知道也沒關係,我們可以瞞住她的。”


    氣息湍急,似乎怕蕭沐出口阻止,陸燁森忙不迭的繼續說到:“我知道你們將來一定迴結婚的,我也不期望霜雪能夠叫我一聲爸爸,但是我還是真心的祝福你們幸福,隻要我們平時能偶爾過來看看她,看她日子過得好,我們就很滿足了。”


    蕭沐可不相信陸燁森會是這麽一個柔情的男人,更別提對方還是一個二十多年的女兒,親生的那又怎麽樣。


    有些人的精明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可有些人的精明則是經由漫長歲月細細錘煉,百煉成鋼的堅韌,陸燁森就屬於後者,他精明得過了頭,見縫插針,不隻是自己,更說服了陳雪芹跟他一道上門示好,示好的外在對象是秦霜雪,可重點對象卻是蕭沐。


    商場如戰場,陸燁森之所以對秦霜雪多般關懷,更大的原因應該是看到了蕭沐對秦霜雪的心思了。他正被海景樓那些破事鬧得束手無策,得知秦霜雪的身份後要是不利用的話,那真是枉費他行商多年了。


    陸燁森今天火急火燎的出現在這裏,也的確是因為這種心思。沒見到秦霜雪又怎麽會甘心呢:“我們之前做事實在欠思量,不妥當,就算沒有這層身份上的關係,我們也該跟她見個麵,然後當麵道個歉。”


    蕭沐不接話茬,目光淬了冰似的,涼涼盯著陸燁森。


    幽幽的眼神如同最精密最嚴謹的探照儀器,紮進他的皮肉和骨頭,穿過他洶湧流動的血液,隻為看穿看透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充滿正義的,或者是帶著邪念的。經他一看的瞬間,似乎無所遁形。


    陸燁森感覺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了,伸手胡亂摸了一把冷汗,壓住心中的不安:“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能跟她見個麵。”


    “哪怕她不知道,亦或者不想承認這個身份,在我心中,她始終都是我親生的孩子。你放心,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我都知道。”


    蕭沐哼了一聲,真是沒見過這麽臉大的人:“你們還是趁早死心吧,秦霜雪不會見你們的。”


    陸燁森神情有些落寞,低聲說到:“沒事,我們可以等的,我們不怕等,一定會有那一天的。”


    這人,簡直無可救藥了。這個話題要是再聊下去的話,蕭沐害怕自己會發瘋,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好在陸燁森主動換了話題。


    話不投機半句多,如此三觀不合的兩人又能聊什麽呢,無非就是叱責陸宇琛年少無知,受宋雨霏慫恿幹出的缺德事,替他道歉,現在知錯正關在家裏麵壁思過呢。


    蕭沐不知可否。轉頭看陳雪芹一眼,見她雙眼赤紅,麵色陰沉,應該對那錄像一事深信不疑了。如此高傲一個人,竟然被一個黃毛丫頭玩弄股掌之中,更是牽扯出陸宇琛的身世,陳雪芹的心情可想而知,不會太美妙。


    蕭沐問起宋雨霏,得知她現在被陸燁森暫時關起來了,又想著秦霜雪的交代,旁敲側擊問了一些關於路遙的問題。陸燁森不傻,可還是依言迴答了。


    這個話題一停止,氣氛頓時陷入尷尬之中,蕭沐左邊耳朵進,右邊耳朵出,姿態倒是閑肆,可這就難為對麵坐立不安的陸家夫妻了。


    最後還是陸燁森隨便扯一個理由,離開之前還十分殷切的囑咐蕭沐好好照顧秦霜雪,以後再來拜訪。那姿態,儼然就是一個對子女關懷倍切的好父親,演技不錯,進入演藝圈也是一把好手啊。


    “少爺,這些東西……”張嫂遲疑的看著蕭沐問道。


    蕭沐正往樓梯方向走過去,頭也不迴的說到:“扔掉。”


    “這,這,不太好的。”張嫂在蕭家呆了好些年,還是有些見識的,蟲草,燕窩,名茶本就價格不菲,再看著精美的包裝,這些東西的價格可想而知了。這好端端的東西直接扔掉,實在是太浪費了。


    蕭沐突然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麽,沉聲說到:“你要是喜歡你拿出去,要是看不上直接扔外麵垃圾桶。不要讓我再看見這些東西了。”


    她的女人,想吃什麽東西,用不著別人費心。


    蕭沐直接去了秦霜雪的房間,十分意外沒看見人。他唇角不自覺的往兩邊勾起,大步流星往自己房間走去,果然,秦霜雪在,不是睡覺。正弓腰換床套。


    空調關了,那經久不開的窗簾被撩開,用同色係的綁帶綁成兩個漂亮的蝴蝶結,下麵是掛著細碎的流蘇,正歡快的左右搖擺。蕭沐抬頭,原來是玻璃被推開,攜帶著樹葉清香的空氣忍不住往裏麵竄。陽光穿過紗窗,映得滿堂光亮。


    其實房間亮堂堂,也並不是那麽的難以接受。蕭沐心想。


    被子亂糟糟的躺在床上,舊的被套已經被換下來了,毫無規則被擰成一團攤在沙發上,秦霜雪脫了鞋子站在床上抖索著新的床套,眉頭微蹙,似乎正在為難。


    感覺到蕭沐的到來,她抬頭一笑:“你來得正好,我正需要一個幫手。”


    “這些事讓李姐來做就行了。”蕭沐雖然這麽說,還是走到床邊了,有些頭疼的看著滿床狼藉,為難到:“我不會。”


    秦霜雪生怕從蕭沐嘴裏再蹦出一句讓別人來的話:“這點小事還得麻煩李姐,你要是去劇組,窮鄉僻林還不得生生凍著。”剛好將軟綿綿的蠶絲被一角塞進了相對應的對方,順手送過去:“拿好,一定要捏緊,要不然等會就又纏一團了。”


    蕭沐人生第一次換被套,被人喋喋不休心中還挺高興的:“這被套李姐前兩天才換過的,幹淨的,怎麽,你有潔癖?我怎麽不知道。”


    秦霜雪一怔,臉上一熱,沒好氣說到:“我這就是閑得沒事幹,不行啊。”


    哎,女人啊,果然是一得到就不知道珍惜了。


    蕭沐噌了噌鼻子:“行,當然行,隻要你不給我織綠帽子,翻江倒海我都給你頂著。”


    秦霜雪無語,隻能嗬嗬兩聲。抬手將另外一個被套角塞進蕭沐手中:“這邊也拿好。”


    蕭沐動作十分嫻熟接過,頓了一會兒說到:“我覺得路遙的失蹤跟陸燁森他們沒有什麽關係。”


    結合陸燁森剛才說的種種,蕭沐給出自己的判斷。


    秦霜雪將最後一個折角撫平,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我知道了。下午的時候,我想出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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