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是場奢夢。


    赫連茉兒幾乎是用衝的「跌」下山,因為急著趕迴閻家堡,在眾人因為她是「老人家」而步步送聲聲送半天之後,她才好不容易可以自己走,又拖了一、兩個時辰不說,隻好提著裙擺努力用跑的,結果在山裏跌了好幾跤,還差一丁點就滾下山穀。


    媽咪常掛在嘴邊說的什麽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句話果然是真的,就在她終於好不容易看到閻家大門時,竟看見一個高大威武的英挺身影騎在馬上,他背對著她,她沒看見他的神情,可是她聽見他有些急躁的嗓音,一一問著眾人跑了哪些路線,是否找著她了?等等等。


    今兒個的太陽好大好大,大到她仰望他時都不禁要眯起眼。


    天上的白雲悠悠過,她就呆呆的站在那裏動也不動的仰望他。


    那略帶著急的嗓音,對她而言是這輩子聽過最好聽的聲音,因為他的著急是為了她……


    「少爺,要不我們報官吧。」突然有人提議道。


    「是啊,兩家人都找小姐找了一個晚上了,現在天都亮了……要是小姐有個不測……」


    「住嘴!」大總管霍桑大聲斥喝,「你以為都城裏可以出動幫我們找人的官兵會比閻家堡多嗎?」


    擁有私人募兵權的閻家堡,在千鄴國可是很有勢力的,但卻不能把人移進都城,怕有叛變之嫌……


    閻爵沉默半晌才揚聲:「報官吧。」


    他們無法動員募兵進城尋人,隻靠一些家丁鑣客是不夠的,報官雖是下下策,可看來勢在必行。


    「霍總管進城報官,我們再去找找——」閻爵手裏的韁繩一扯,策馬迴頭,竟意外看見那眾人尋了一夜的的人兒正靜靜的站在前方。


    他緊繃一夜的心,突然在瞬間被釋放了,一雙黑眸瞬也不瞬的盯著她,好看的唇緊抿著,在極短的片刻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她沒事……


    隻是髒極了,像是在下過雨之後的泥地打滾過一圈似的。


    「……我迴來了。」赫連茉兒心虛的低下頭,對自己一夜未歸所引起的混亂感到十分十分的過意不去。


    閻爵跳下馬,大步朝她走去,眾人皆屏住氣息的望著他們。


    「發生了什麽事嗎?」他站定在她麵前,神情凜然的俯視著她。


    她搖搖頭。「我沒事。」


    「那你一整個晚上去了哪裏?為什麽沒迴來?」


    「……有事耽擱了……對不起……」不能對他說出她真正的去處,關於她會醫術、易容術這樣的事,對任何人都是秘密,連閻爵一家人也都被蒙在鼓裏,這是當初父親大人答應將畢生所學的醫術傳授給她時所開的條件,她小小年紀就給牢牢記下了,一直遵從到現在。


    「什麽事?」


    「……是很重要的事。」


    「說清楚是什麽事讓你徹夜不歸,累得我閻家堡及赫連山莊上上下下幾百名為尋你一人而徹夜未眠,憂心一夜!」他是當真惱了、氣了,不過比起這些,更多的是擔憂。


    一夜的折騰嗬,他的心翻覆了幾遍,連他自己都要數不清了。


    她卻打算這樣就交代過去?


    赫連茉兒咬住唇,頭更低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應該派個人送個音訊迴來的,可是當時太混亂,狀況並不允許我這麽做……我真的很抱歉,害大家為我受累……」


    「說清楚,你欠大家一個解釋。」他冷冷的道。


    「對不起……」


    「赫連茉兒,你真打算惹我生氣嗎?」閻爵淡淡地睨著她。


    他從來都沒想過,這個一生下來就打算要嫁他為妻的小妮子,竟有不能對他說的事,寧可惹他生氣也不能說的事,會是什麽?會讓她徹夜不歸又很重要的事又是什麽?


    突然,他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了解她,對她的生活一無所知……這莫名的讓他感到些許煩躁與鬱悶。


    「真的對不起。」


    「我不會原諒你,在你對我說實話之前,不要讓我再看到你。」閻爵說完,轉身離去。


    她抬起頭來幽幽地望著他的高大背影,眼眶熱熱地,胸口悶悶地,突然間腳一軟,整個人不期然的跌坐在地上——


    「小姐!你怎麽了?」大妞衝過來要扶起她,「你受傷了嗎?還是生病了?還是哪裏不舒服?」


    大妞的嗓門喊得前方剛離去的高大背影也微微一震,卻沒迴頭。


    赫連茉兒看著那絕然而去的背影,想著自己的委屈,搖搖頭又搖搖頭,想說自己沒事,一滴淚卻從眼角滑了下來。


    「小姐……你怎麽……」


    「噓……閉嘴。」茉兒低下頭迅速抹去淚,「抹我迴房吧,我好累,想睡了,什麽都不要問了。」


    「可是……」大妞不放心啊,小姐看起來就是很不對勁的模樣。


    總管霍桑從頭到尾都將一切看在眼底,聽在耳裏,適時的走上前來對著大妞說:「聽小姐的話,帶小姐迴房歇下吧,我等等就請人送熱水及吃進去,你好好服侍小姐吧。」


    大妞癟癟嘴,不太情願地道:「是,總管大人。」


    赫連茉兒這一覺,竟足足睡了四個時辰,醒來時外麵的天已經黑了,錯過了晚膳時間,大妞又替她準備一堆吃的端進房,邊端還邊念——


    「小姐,這一迴你真的太誇張了,究竟跑去哪兒玩了?全身都是爛泥巴不說,手啊腳啊的都是傷,還玩到天亮,少爺差點沒翻掉整座城……少爺氣你也是有理的,因為你,好幾百人沒睡覺,滿坑滿穀都是火把的亮光,要是有心人遠遠看來,還以為閻家堡在集結軍隊準備攻城爭奪皇位呢。」


    爭奪皇位?赫連茉兒嘴裏的水差點噴出來。


    有沒有這麽誇張啊?茉兒橫了她一眼,一會兒又把頭低下去。


    想想,好像是有這麽誇張,要不是閻家堡承祖上恩澤,不僅擁有免死金牌一麵,還合法擁有私人募兵權,再加上閻家堡閻浩天和當今皇上金宿感情一向良好,才沒因昨晚一事莫名被扣上善變罪名,否則……天知道會發什麽事?


    「不過,少爺也很誇張,小姐不過比平日晚一點沒迴來就開始大張旗鼓找人了,照他昨晚那種找法,連睡在墳裏的死人恐怕都會被吵得不得安寧,大家都戰戰兢兢的,每次少爺巡完一圈迴來瞪著大家一一問話時,大夥兒連氣都不敢喘一個,都說沒見少爺發這麽大一頓脾氣……


    「小姐也是知道的,這閻少爺打小就喜怒不形於色,就算真生氣了也沒幾個人瞧得出來,就昨兒晚到今兒早這段時間,那臉沉得像是掛了數十斤的豬肉,話說迴來,就算真的掛數十斤豬肉在身上,怕也沒他的臉那麽臭……」


    赫連茉兒聽到這裏,雖然覺得自己很不應該,但唇角還是忍不住微微上揚。


    數十斤豬肉掛在閻爵那俊美無儔的臉上?嗬,那該是多壯觀的人間奇景!


    「……說來說去,小姐你真的確定閻大少不喜歡你?」大妞突然冒出這一句。


    嘎?問題怎麽跑到這兒了?


    茉兒端過雞湯喝了幾口,還是沒什麽食欲,索性把碗也放下,懶洋洋的抬眸看著大妞。


    「他若真是喜歡我,為何還帶其他姑娘迴閻家堡來?他若喜歡我,在知道我一心一意隻想嫁他的情況下,為何還不娶我?」赫連茉兒苦苦一笑,「我以前是眼瞎了耳聾了,才會呆呆的等著他守著他想著他,非得人家把別的姑娘帶迴來,我才看清了也不聾了。」


    赫連茉兒淡淡的扯唇微笑,輕輕地說著話的模樣,大妞當真很少很少看過,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再是頑皮的小女娃,而是溫柔的美姑娘一枚。


    這樣的小姐美呆了,哪個男人會不心動?可是,這樣的小姐卻讓她好心痛,因為她唇角掛著笑,眼底卻有著濃得幾乎化不開的憂傷。


    「小姐……想爬樹嗎?」爬爬樹,也許她家小姐的臉上就會恢複以前燦爛的笑容。


    茉兒好笑的瞅著她,「現在不是爬樹的時候,大妞,本姑娘要去負荊請罪了。」


    今晚,沒有月光。


    月亮被濃濃的烏雲蓋住了,樹葉被突來的狂風吹得沙沙作響,赫連茉兒越站越冷,卻固執的一步也不離開。


    她知道閻爵很生氣,卻沒想到他這麽氣,氣到讓她一直站在書房外頭,任霍旺好說歹說也不讓她進去見他,不隻霍旺,這夜進進出出書房的人全都幫她說了話,結果是因此惹得閻爵丟下更多的工作給他們。


    就這樣,她站在書房將近兩個時辰,都過了子時,他不讓她進去,他自己也不出來,或許因為根本不想見她,索性今晚就在書房裏過夜?如果這樣,那就表示他要她在外頭站一夜,到天亮。


    一陣寒風再次襲來,她咬住唇,用雙手不住的搓著雙臂。


    天氣當真說變就變啊,昨天晚上她在火爐前熬藥還熱得差點忍不住把臉上那層皮給撕了呢,沒料到今晚突地刮起冷風,寒意逼人,要真待上一個晚上可能會凍死吧?


    就在茉兒胡思亂想的同時,一滴水竟從天空掉下,落在她臉上,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接著竟唏哩嘩啦的,大雨滂沱罩下……


    這就叫報應吧?


    昨天她累得數百人不能睡覺,今天她就得承受冷風大雨外加罰站……


    此時,一把傘陡地罩住她的身子——


    「小姐,迴房吧,這樣下去你真會生病的。」是被她趕走好幾次的大妞,胖胖的臉上滿滿的擔憂。


    「你真的很不聽話,叫你先去睡了,怎麽又跑出來?」


    「下大雨了……」


    「這大雨下得好,也許因為這雨,你家小姐就不必被罰站到天亮了,去去去,快去睡,你拿著傘站在這裏,閻爵看了搞不好更生氣,說我虐待丫頭!」


    「可是……」


    「別可是了,你再跑出來,我就把你辭了,以後老死不相往來,聽見沒有?」


    還有這樣的?威脅人……大妞瞪她,沒用,還是被推走。


    書房,半開的窗,有人靜靜的看著這一幕。


    一旁因著主子還沒睡而撐著眼皮不敢睡的霍旺,忍不住又找死的開了口——


    「我聽大妞說,昨晚幫小姐沐浴更衣時,發現小姐手上腳上都是傷,一雙腳還腫腫的,現下不知消腫了沒?」


    窗邊的人動都沒有動一下,依然望著窗外。


    「雨好大啊,打在身上會痛吧?而且今天好冷,剛剛丫頭去提水都說凍傷了手呢……嘖嘖,真不知道這是什麽鬼天氣……」


    窗邊的人依然不動如山。


    霍旺搔搔頭,都快想不出台詞了。「少爺,聽大妞說,小姐迴來以後整整昏睡了四個時辰耶,想來她也是一整晚沒睡上覺的,雖然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麽事讓小姐徹夜不歸,可我想她不是故意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想保有的秘密,也許,那是她很重要的秘密,所以才沒告訴您……您就不能原諒她嗎?就算您不打算原諒她,也可以讓她進來躲躲雨吧?不要昨兒晚沒事,人迴來了,結果卻被您折騰得生了病,少爺又要後悔莫及……」


    終於,窗邊的人動了,緩緩地轉過頭來看著他——


    霍旺終是住了嘴,明明今兒天氣冷,卻覺得身上手心都是汗。


    「是我讓她站在那裏的嗎?」閻爵冷冷地問。


    「不是……」


    「腳長在她身上,她想何時離開就離開,我何時不允她離開了?」也不知道是在說服別人還是說服自己,像是深怕自己一個心軟就朝那大雨中的小丫頭走去,閻爵的嗓音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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