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伴侶這個詞匯,對於元清來說意義很深。


    在元清還沒有離開福利院,被老道士撿到並且點醒他的命格的時候,元清也是期待過自己的未來的,他覺得,他也許會遇到一個人,能夠跟他相持著走下去,直到駝了背彎了腰,白發蒼蒼滿麵風霜。


    然而後來他發現,他身邊沒有人能夠呆得下去,哪怕是一隻蟑螂呢,都會在接近他之後沒多久就死於各種各樣的意外。


    所以後來元清放棄了,將對人群和感情的渴望壓在了心底,免得給別人添麻煩。


    能夠遇到元霄,拜入純陽山門,放心的接受來自別人的善意與友好,對於元清來說就像是重獲新生。


    他還很年輕,還處在能夠繼續對世間的一切都抱有幻想和期待的年齡。


    心中那一小撮灰燼重新點燃了,元清便開始重新撿起那些被小心翼翼的埋藏起來的期待與渴望,細細的感受著每一絲於他而言如同久旱甘霖的甜蜜。


    但這個世界同元清所想象的依舊有著很大的差距。


    就比如針對伴侶這件事情上。


    元清以為道侶這種東西,對於每一個修士而言,應該是珍而重之,飽含了真情與熱愛的心意。


    但第八荒的事實卻是,修士們將道侶與雙修視作了提升修為的修煉手段,對於誰來說都是如此,修士們心中似乎並沒有愛這樣的心意存在。


    好像修道路上,他們所需要的就是力量和修為。


    別無其他。


    元清本來以為,元霄對他貼心到有些過分的照顧,該是來自於他的心意,然而事實卻似乎並非如此。


    大約是嚐到了雙修的甜頭吧,元清有些茫然的想,不太確定,也並不願意相信。


    他的師兄怎麽會是這樣的人呢,元清這樣想著,但如果真的是出自心意,又怎麽能說出“若不願,就還是師兄弟”這樣的話。


    這就跟分手了還是朋友這句話一樣搞笑。


    元清不懂元霄的想法,但他覺得,若是元霄願意以心意的名義哄哄他,哪怕是騙人的,他也認了。


    因為他如今的一切,都是師兄給的啊。


    元清吸吸鼻子。


    他瞅著丹田中的陣劍,也不想分出神識去注意元霄的動靜。


    幹脆沉浸在陣劍的陣紋之中,念了好幾遍凝神決,力圖將元霄那番讓他感覺異常難過的話語拋之腦後。


    元霄也是很茫然的,他給自家師尊遞了傳訊符出去,這邊剛寫完喝了口茶,師尊的迴複就過來了。


    然而卻跟沒迴複一樣。


    玄明說:並不是很懂你們年輕人啊。


    ……一句廢話,浪費傳訊符。


    元霄將傳訊符一把揉碎了,看著縮在角落裏背對著他的元清發呆。


    玄明的確不是很懂自家兩個徒弟在鬧什麽妖。


    不就是出門一趟?一眨眼就雙修過了,再一眨眼又鬧別扭了。


    玄明坐在自己屋子裏看著兩張傳訊符,一張是來自安陽的,一張是來自元霄的。


    他也是感覺非常苦惱,元霄這種感情問題,問他一條堅守陣地好幾百年的單身狗,合適嗎?


    雖然他對自家兩個徒弟到底是個什麽緣分雖然看得有點模糊,但多少是有點底的,何況之前餘姝還給他傳訊嘲諷他個智障,徒弟都已經暗搓搓的雙修了都看不出來。


    雖然他之前真的是沒看出來吧,但是他現在已經知道了啊!


    可倆徒弟之間因為感情問題鬧別扭來求助他,這就很尷尬了。


    玄明並不懂感情問題怎麽處理,他也覺得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兩個徒弟身上非常的不可思議。


    你說你們倆都順順利利攜手邁進好多道侶都沒辦法踏入的雙修之境了,這彼此之間的心意還不夠明顯嗎?


    鬧什麽別扭?


    作什麽妖?


    元清居然還拒絕了元霄跟他結為道侶的要求?


    玄明憂愁的歎了口氣,感覺身為單身狗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都已經找到契合到能在懵懵懂懂的情況之下就踏入雙修之境的道侶了,就不要來給單身的師尊插刀了好嗎,平時拆房子就已經夠欺負人的了。


    然後玄明就幸災樂禍的拿著元霄的傳訊符去找掌門了。


    同為單身狗,他們不開心了,我們來一起高興高興啊掌門師兄≧▽≦!


    遠在路上的元霄並沒有感受到來自自家師尊的惡意,但是他還是很惆悵的。


    轉眼都到正午了,元清該餓了,然而他的小師弟似乎一點吃飯的意思都沒有。


    元霄覺得自己說錯話還被拒絕了,雖然原因不明,但這也絕對不能讓元清因為鬧別扭而餓著自己。


    元清連早飯都沒吃呢,原本準備讓他在這一路上吃些糕點的,沒想到出了這麽個幺蛾子。


    再不吃肯定要餓壞了。


    元霄站起身來,自一旁的櫃子裏拿出一個食盒,食盒上雕刻著蓮花峰的印記。


    沒錯,就是溫澤做的,裏麵有好幾盤元清喜歡的芙蓉糕。


    元霄看了一眼裏邊的芙蓉糕,取了一盤出來,把食盒放迴去,重新拿了另一個出來,看見裏麵是熱騰騰的主食,這才拎著食盒放到矮幾上,走到了元清身邊。


    然後他就看到元清手裏拿著一塊高級靈石,正巧落下了一個陣法。


    這個陣法元霄很熟悉,就是之前炸了臨鳳城半個城牆的殺陣,被老祖宗評價成是入門級,放在外麵卻算是一個無比兇殘的殺陣的陣法。


    哦對,老祖宗還給它取了個特別粗暴的名字,叫切片陣。


    顧名思義,就是把落入陣法的東西,哪怕是一隻蒼蠅,都給切成能夠彌散在空氣之中的微塵。


    這一次元清倒是做對了,因為驅動這個陣法的靈氣要求很高,所以哪怕是不過巴掌大小的切片陣,也需要兩顆中級靈石來驅動,或者是在殺陣之外或者針眼處融進一個聚靈陣,來保證陣法的運行。


    不過元清顯然並沒有想到那方麵去,他隻是將一塊高級靈石落成了陣眼,然後又拔了一根頭發絲,小心的懸著,緩緩的往下放。


    頭發飄飄忽忽靠近了陣法,在觸碰到法陣的瞬間,悄無聲息的短了一截。


    斷掉的部分瞬間化作了尋不見的微塵,落在陣眼中的高等靈石顏色也暗淡了些許。


    元清驚喜的看著這個落成的陣法,感覺整個人都要飛起來!


    “我說過,不要隨便試驗老祖宗的陣法。”元霄在元清試驗完之後才出聲道,把元清嚇得一哆嗦。


    手裏剩下的發絲也瞬間消失了。


    元清扭頭看他一眼,怔愣著滿臉呆樣。


    “你一直在搗鼓這個?”元霄將他拉起來,隨手扔了兩塊芙蓉糕進去,將高等靈石的靈力耗盡了,才伸手抹去了元清畫上去的陣紋。


    元清呆呆的點了點頭。


    元霄頓時覺得自己之前的惆悵和愧疚都喂了狗。


    以後不管是自己生氣還是元清生氣,一定要用神識好好關注這個小混蛋。


    上一次是放他在外麵吹冷風,自己在車廂裏修煉,這一次是放他一個人想東想西,自己卻在練習陣法?


    這小沒良心的,元霄又要被氣笑了。


    “吃飯。”他伸手攬住元清的肩膀,將他帶到矮幾前麵,按著人坐下,自己也坐在旁邊,將食盒裏的飯菜端出來,筷子遞給元清。


    元清看著一桌子的飯菜,這才感覺到饑餓,揉了揉肚子,伸手去拿筷子,卻被元霄輕輕躲過。


    元清:……


    他莫名的看向元霄。


    “連話都不願意同師兄說了?”元霄挑眉看他,表情有些不太好看。


    元清收迴視線,悶聲不吭的從自己的儲物戒裏翻出一雙筷子,端起飯碗無聲的吃了起來。


    這下,元霄知道元清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跟他說話了。


    然而他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麽錯,那句話怎麽想都沒有問題啊。


    平時跟元清相處得也非常好,所以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


    元霄簡直傷透了腦筋也想不到,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元清安靜的把飯吃完了,安靜的將桌麵收拾好,安靜的把食盒放迴了櫃子,最後又安靜的縮迴了那個角落。


    元霄:……


    元清卻是感覺很自在,不過就是迴到了從前一個人過日子的狀態而已,何況現在還麽有那麽無聊,還能學陣劍裏的那些玩意。


    當然,他也承認,看著一直都成竹在胸的師兄這樣失措,感覺有點爽。


    讓他至少清楚了一點,就是元霄對他非常重視。


    實際上元清是個很好滿足的人,隻要能被別人需要,他就很開心了。


    隻不過最近他獲得的東西越來越多,也讓他變得越來越貪心,而元霄也一直縱容著他的貪心,還未他的缺憾不斷的找理由。


    既然這樣縱容他了,那就得做好承擔縱容他貪心的後果。


    元清任性的想道,垂著眼繼續看著陣劍上刻著的陣符。


    若是隨著他性子讓他任性得高興了,興許就答應了道侶的事呢,元清想著,因為吃飽了而稍微明朗了一點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層陰霾。


    坐在寶車裏的兩個人竟然就這麽安安靜靜的過了一天一夜,直到一路暢通安全無阻的到了鬼門所在的地方了,元清依舊一臉拒絕。


    不管元霄說什麽,元清都聽著,點頭或者搖頭,就是閉緊了嘴不說話,仿佛在以這樣的方式對元霄張牙舞爪的顯示他的怒氣。


    然並卵,元霄依舊不明白師弟到底在生什麽氣。


    反倒是經過這一天一夜,讓元霄覺得,明明很生氣卻又不發脾氣,隻會憋著自己生悶氣不吭聲的師弟……有點萌。


    第一次看到這種生氣的方式,還是一直都表現得相當隨和樂觀的元清生氣,元霄在最初的緊張和無措之後,隻覺得新奇有趣而且萌萌噠。


    他有點好奇元清到底能憋多久。


    “到了。”元霄偏頭看向元清,向他伸出手去,不意外的被輕輕的推開。


    看,連動作都還是那麽輕輕柔柔的。


    元霄緊盯著元清的動作,簡直就跟爪子都沒長出來卻揮著肉墊撓人的小奶貓一樣啊,他這樣想道,然後跟在元清身後離開了寶車。


    鬼門附近是一片焦黑堅硬的土地,占地極廣,放眼望去像是一片荒蕪的黑色平原,寸草不生。


    焦黑堅硬的土地是由於這裏是坑殺第一波鬼怪的主陣地的緣故,死去的鬼怪會化作一捧捧灰燼,落在這片大地上,再加上威力強悍的大陣,這快地方不斷的被掀翻又重新夯實,漸漸的變得堅硬無比。


    因為每隔十年變要被濃鬱的鬼氣浸染一次,踏上這片土地的瞬間,元清隻感覺一陣陰寒之意自腳底竄上來,整個人如墜冰窟。


    元霄這才從“我家師弟生起氣來也好可愛啊”的想法中醒過來,給元清套了一個禁製,關切道:“今夜子時半刻,鬼門便會開了,如今鬼氣也已然滲入些許,當心些。”


    元清點點頭,抬頭看看天色。


    他們的速度很快,比計劃的一天半要快了小半天,有充足的時間用來布陣。


    當然,是元霄布陣,他在旁邊圍觀。


    元霄也知道正事要緊,但他卻不想自家師弟就在旁邊無所事事,免得元清一空閑下來看著他又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然後他點了三道陣紋給元清,領著他走到位置上。


    “師弟你負責刻這三個,從這裏開始。”說著,元霄走到了有些遠的另一個位置,“到這裏。”


    “半環,懸月型。”他說道,然後將早就準備好的刻陣紋的材料交給了元清。


    這種困幻殺三陣結合的巨型絞殺陣法,是不可能單純的依靠手訣與靈氣來勾勒的,必須要依賴一些同陣紋屬性相符合的材料來繪製。


    一些小型的陣中陣倒是需要以手訣和靈氣來刻,所以元霄早在大半年以前就刻製陣盤,就是為了陰年這一次,能直接將刻好的陣法從陣盤上轉移到如今這方土地上來。


    元清拿著材料,記住了位置,點了點頭。


    這三個陣紋他很熟悉,就是之前切片陣的三個最主要的陣紋,他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


    正在此時,座雕背負著一部分純陽弟子落了地,伏在地上,將那對長著泛出鋼鐵冷光的羽翼垂落在身體兩側,供給它背上的修士順著滑下來。


    安明皓直接從座雕上跳了下來,向一旁緊隨著他一躍而下的觀日峰弟子交代著什麽,順便把手裏的一大堆陣盤交給了那個弟子。


    而安陽……安陽他還沒等座雕落地就直接衝著元清元霄兩個人撒丫子狂奔過來了。


    “那便交給你了。”元霄走到元清身邊,完全無視了往這邊跑過來的安陽,伸手拍拍元清的頭。


    當然的,他沒拍到,元清往後退了一步,左手端著散發著熒熒藍光的不知名材料,右手拿著據說是什麽鬃毛的刷子,看也沒看元霄和安陽一眼,蹲下身沾了材料,就開始畫了起來。


    元霄習以為常的收迴手,神色淡淡,而安陽卻是被元清這一番動作給弄懵了。


    這兩個人……氣氛不對啊。


    還沒等安陽多想什麽,元霄睨他一眼,也轉身離開裏原地。


    安陽看看元霄的背影,又看看麵無表情,連一對本該笑意盈盈的桃花眼都帶上了一絲冷淡的元清,最終選擇了跟上比較熟悉的元霄。


    “你們怎麽了?”安陽迴頭看看專心致誌畫陣紋的元清。


    元霄一頓,看了安陽一眼,收迴視線左右看看位置,手中出現一支約摸一丈長的手杖,隨手一插,入地三分,語氣卻依舊平淡:“他生氣了。”


    “你惹的?”安陽看了看那手杖,也找出了兩個陣盤,將上邊的陣法繞著那手杖圍了起來。


    元霄看著陣盤上的陣紋驟然消失,而後出現在手杖周圍的地麵上,微微點了點頭。


    “他拒絕跟我結為道侶了。”元霄麵不改色的扔出了一個炸彈。


    安陽一哽,整個人都是懵逼的。


    等等,拒絕了??


    安陽看向元霄的表情頓時變了。


    元清居然是雙修之後才拒絕成為道侶,還生氣生到整個人畫風都變了的樣子,安陽感覺自己仿佛知道什麽不得了的事情。


    “你居然是趁人不備悄摸著幹的。”安陽滿臉震驚的看著元霄,“你這個禽獸!”


    那可是你!


    師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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