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期,高伯逸帶著神策軍似乎是在劃水,連一次攻城的動作也沒有。神策軍保護著輔兵,沿著幹涸的汾河河道,用木板修了一座“浮橋”。


    而來玉璧城不久的竇毅,此刻終於知道了高伯逸到底想幹嘛。


    原本汾河河床的淤泥,非常柔軟,人踩到就會陷進去。神策軍隻能在狹窄的木板道上活動。而現在,那些淤泥在嚴寒之下,鋪上冰雪,就成了凍土!


    西伯利亞很多地方,冬天的時候土地無比堅硬,拿鋤頭都鋤不動。結果到了春夏,這些凍土融化以後變成了淤泥,人和動物走上去就會陷進去,永遠都爬不出來。


    這種地方,也就成為了動物的禁區。


    跟這個原理一樣,神策軍用準備好的茅草,在凍土上鋪開了幾條很寬的道路,然後從容的在這裏架設拋石機。


    氣得竇毅幹瞪眼。


    神策軍專門組織了一批人,用大木桶接水,放一晚上,凍成冰。白天的時候,將木桶裏的冰塊整個的倒出來,放到投石機上了!


    這些冰塊,當然沒有石頭打人打得疼。可是,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


    隻要木桶一樣大,那麽幾乎可以保證,每一個冰塊都是一樣大。一台投石機,每次投出去的臂力,都是一樣大的。


    如果把同樣大小,同樣重量的東西放上去投,那麽幾乎可以肯定,它上次打在哪裏,這次偏的位置,一定不會太遠。


    竇毅可不是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文官,對神策軍的這些活,他門清的很,雖然也沒什麽好辦法就是了。


    這天,神策軍開始拋擲冰塊了,他們似乎是在調整投石機的狀態。或許也有勾引玉璧守軍使用床弩的意思,不過竇毅沒有上當。


    更主要的原因是,對手似乎對床弩的射程比較了解,神策軍現在安置床弩的位置,處於玉璧城城頭床弩射程以內,但威力大減的尷尬區域。


    與其說對方是在試探,倒不如說是在“釣魚”,一旦玉璧城守軍動用床弩,那麽就會暴露所在位置。這幾個點,就會被對方記下來,等下去拋擲冰塊的時候,就會讓城頭上的守軍難受了。


    所以竇毅就是看著神策軍的那些人在城牆下麵小醜一般的表演,並未做出任何指示。


    “竇將軍,不如夜裏末將帶一隻兵馬出城,搗毀齊軍的拋石機。這東西對我們很有威脅。”


    跟竇毅一同前來玉璧城的王軌,不動聲色的說道。他有點看不起竇毅,因為這個老男人,是靠著襄陽公主的裙擺往上爬的。


    什麽東西!


    哪像自己,有今日地位,都是靠著手裏的刀,一刀一刀砍出來的。


    隻不過這種話心裏想想就好了,王軌的情商,還不至於說把不滿都寫在臉上。


    “王將軍有所不知,這高伯逸平日裏最是狡詐不過。明明知道會被我軍用床弩拋射,他們卻還在那裏架設拋石機的陣地,可見所圖絕不簡單。


    敵不動,我不動乃是上策。”


    竇毅對王軌說了一番“套話”,卻也是實話。


    “哼,竇將軍不要讓我們都成為階下之囚就好了。這裏有竇將軍就行了,末將去別處巡視。”


    王軌冷哼一聲,手扶著佩劍走了,冷硬的盔甲摩擦發出的聲音,格外的尖銳刺耳。


    他以為竇毅在第一層,而竇毅卻是在第五層,竇毅的打算,卻是第十層都不止。雖然表現出來的樣子,跟第一層並無區別。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唉。”


    竇毅輕歎一聲,如果王軌真的是一個很“靈醒”的人,恐怕宇文邕就不會派他跟自己一起來了。連韋孝寬都“跑路”了,怎麽還有那麽多人相信玉璧城會堅如磐石,和十多年前一樣呢?


    ……


    “這幾天啊,我每天都寫信,迴信,寫軍令,這胳膊叫一個酸啊,你給我揉揉?”


    書房裏,鄭敏敏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指揮高伯逸做這做那的,好不容易打賭贏了一次,她恨不得尾巴翹天上了。


    “我也是很好奇,玉璧城守將應該是換了,如果還是韋孝寬的話,他絕對不會放過打擊我軍的機會。


    韋孝寬這個人,雖然大略很強,但是微操特別渣。戰場上的大戰略,肯定逃不過他的眼睛,但是那些不起眼的小套路,韋孝寬卻未必知曉。


    本來想引一波嘲諷的,沒想到最後什麽也沒撈著。”


    高伯逸有些遺憾的說道。


    他前兩日下令神策軍開始加速土工作業,就是為了擴大攻城的通道,讓玉璧城的護城河變成擺設!至於那些拋石機,隻不過是用來勾引玉璧守軍用床弩拋射的靶子而已。


    等探明了那些床弩的位置,高伯逸就會用“冰桶挑戰”,把那些人玩得欲仙欲死!根據拋物線的原理,隻要每次拋射的東西體積重量重心都一樣,那麽它們的落點,就會非常接近。


    炮彈校正好射擊諸元後,就會打得特別準,這個道理在後世早已爛大街了。


    “你隻是很偶然的猜對了一次,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行了,去歇著吧,我還有事情要忙。攻打玉璧城的準備工作已經完成,接下來,你都能指揮打贏。”


    高伯逸大言不慚的說道。


    “我都能指揮打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高都督,您現在還不是皇帝呐。”


    鄭敏敏畢竟不是個碧池綠茶,要不然,說不定真的發嗲一下,要來指揮一場戰役。她隻是暗暗吃驚高伯逸對此戰居然如此有信心。


    “放心吧,我心裏有數,前麵準備工作都做足了。這段時間你也累了,我給你放幾天假,在城裏休息吧,不過不許出破壁城。”


    高伯逸把鄭敏敏打發走以後,讓竹竿暗地裏保護她,自己則是在兩層土樓的書房裏,攤開大紙,研磨好墨,提起筆,臉上寫滿了陰搓搓的壞笑。


    ……


    “公孫先生,高都督這麽瞎折騰,真的不要緊麽?”


    鄭敏敏低著頭問麵色平淡的竹竿說道。


    “當年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現在高都督似乎有點飄啊。”


    “主公現在比以前穩多了,以前先帝還在的時候,高都督才是真的飄。”竹竿似乎想起了以前發生的一些事,臉上露出思索的神色。


    “認識主公以前,我還不知道什麽叫做天命所歸,現在懂了。所以,你覺得現在的我如何?”


    竹竿抬起拿著佩劍的手問道。


    “公孫先生是劍術很厲害的人。”


    “嗯,不過,能見證主公這樣的人登頂,你不覺得我也很牛逼麽?聽說你在寫主公的傳記,能不能把我多寫一點?


    我的英雄事跡不能流傳到後世,稍微有點可惜呀。”


    竹竿帶著些許遺憾說道,側過頭,殷切說道:“哪怕是野史,提一提我也好嘛。比如說身手不凡,慧眼識人,淡泊名利,剛正不阿什麽的,都可以寫嘛。”


    “哦哦,好的好的。”


    鄭敏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點頭,心中暗暗叫苦。


    無聊的在城裏逛了一大圈,每個看到鄭敏敏的神策軍士卒,都會熱情的跟她打招唿,隻是那種千篇一律的眼神,都帶著無聲的揶揄。


    讓人渾身不自在。


    一閑下來,她竟然發現自己很難受,很不舒服,想要趕緊去處理文案!


    “我竟如此犯賤。”


    鄭敏敏偶然間發現了自己的一個屬性,無奈的迴到二層土樓的書房。高伯逸不知道去哪裏了,桌案上還攤開了大紙,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小字,跟自己寫的《太祖野史》差不多。


    反正也是閑著沒事,鄭敏敏關上書房門,坐下來點燃油燈,仔細查看桌案上的神秘稿紙到底是什麽。


    “黃金公主沉淪記?”


    看到這個奇怪的標題,鄭敏敏心中就有股奇怪的感覺,總覺得這玩意似乎是什麽非常不好又很了不得的東西。


    “從前有個國家叫土之國,被鄰國木之國打壓得喘不過氣,所以它的皇帝,就想找黃金草原上的黃金部落借兵。聯姻是個最好的辦法,所以他派出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去黃金草原求親……”


    鄭敏敏越看越覺得奇怪,這怎麽看怎麽像周國跟突厥啊!


    周國尚土德,因為北魏尚水德,宇文氏認為土克水,故周國為土德。而北齊高氏則認為他們是繼承了魏國正統,水生木,所以齊國為木德。


    而金克木,所以周國找突厥對付齊國……好像說得通。


    一看這字跡就是高伯逸的,鄭敏敏壓下心中的古怪,繼續看。似乎還是在做背景介紹,土之國的王爺,被黃金草原的黃金公主看上,草原上的黃金大汗,將其許配給土之國的王爺,然後巴拉巴拉。


    “這不就是宇文邕、宇文憲兄弟跟阿史那玉茲的故事麽?”


    鄭敏敏滿心古怪,再往下看,後麵沒有了!想想也是,才一下午,高伯逸又是出了名的懶鬼,他能寫多少好不好?


    “這倒是有點意思呀。”


    鄭敏敏將桌案整理好,她心細,桌上的每一處變化,都還原成沒來時差不多的模樣。她吹滅油燈,滿意的點點頭走了。


    嗯,希望明天還能有更新,要不然閑下來,可就真沒什麽意思了。


    不過那個《黃金公主沉淪記》的書名,是不是起得太奇怪了?


    ……


    由於竇毅的不作為,神策軍在三天時間內,於玉璧城的四麵,分別架設起了拋石機陣地,幾乎是不計工本的部署。而竇毅也嚴令不得用床弩挑釁齊軍,除非是敵軍出現在弓弩手的射程以內,否則禁止射擊。


    違令者斬!


    這下,哪怕玉璧城很多守軍都摩拳擦掌了,也不得不偃旗息鼓。竇毅正愁沒有人立威呢,你要是冒頭,第一個就殺你!


    這年頭不缺作戰勇敢的人,可是那些做事不經過大腦的,在玉璧城早就死絕了。


    “明月,周軍有什麽動靜麽?”


    某個拋石機陣地上,穿著灰色棉襖,連盔甲都沒掛的高伯逸,攏著雙手到袖口裏,悠然自得的問斛律光。


    雖然要開戰了,但是每個神策軍士卒看到主帥連盔甲都不穿,喜笑顏開的樣子,對誰都是熱情的招唿,也不由得放下心來。


    無論是誰,都沒有高伯逸這一戰性命攸關!連高都督都不擔心,自己還擔心個什麽呢?


    “稟都督,周軍已經完全撤出玉璧周邊地區,斥候來報,他們似乎在蒲阪城堅壁清野,等著我們過去,這座城池……似乎要被放棄了。”


    斛律光謙恭的對著高伯逸拱手說道。對方打仗如何不知道,但是用計的水平,自己真是拍馬也比不上。


    沒看到韋孝寬都撤了麽!


    “嗯,我並不擔心玉璧,情況比我預先估計得還好。所以這次秘密武器,就留著在蒲阪用吧。周軍似乎想要誘敵深入,那我們就遂他們的願好了。”


    高伯逸嗬嗬冷笑說道。


    “都督,晉陽以北,不得不防。突厥人,萬一從北麵攻晉陽,對我們十分不利。”


    “放心,我已經安排了高長恭守晉陽,有他在,晉陽能守住。”


    高伯逸滿不在意的說道。


    斛律光像是想起什麽,低下頭,拱手行禮道:“都督妙算,是明月想多了。”


    “去歇著吧,周軍現在神經緊繃著,我們貿然攻城,會有不必要的傷亡。慢慢的,一點點的加固攻城裝備,等再下一場雪的時候,再動手。


    吩咐下去,今日加餐。”


    越是大事,越不能急。上麵的人越是輕鬆,快樂的情緒會傳導到下麵的人。


    ……


    兩層土樓裏,鄭敏敏看完今日的“更新”,對阿史那玉茲的事情,也多了幾分了解。這位突厥公主的命運也很坎坷啊。


    明顯的是木杆可汗分化宇文邕和宇文憲的工具,她卻不能不去當這個工具人。


    高伯逸的文筆淺白,隻怕是市井粗通文字的人都能讀懂。可行文中卻看得出大國之間的博弈,一國之主的謀略,再伴隨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別說,看著還挺過癮的!


    隻是那個什麽“沉淪記”的標題,到底要玩個啥啊?鄭敏敏百思不得其解,不過這並不妨礙她每天來偷看更新。


    “高都督還是挺厲害的嘛,不知道阿史那玉茲看到了這本書,會是怎樣的表情。”


    鄭敏敏覺得她那本人物傳記,貌似也可以寫得生動一點。至少不能比高伯逸寫的這些不知道是啥的鬼東西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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