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九年晚春的時候,高洋清明祭祖摔傷,身體多處骨骼折斷,臥床不能理事。


    他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懲罰”。


    因為這件事,高洋口述“罪己詔”,並由祖珽執筆,高伯逸、斛律光、楊愔等重臣為見證,以皇帝和朝廷中樞的名義發布罪己詔,並大赦天下!


    高洋有鑒於自己“罪孽深重”,無法再統領國家前行,無法執行上天交給他“牧守天下”的職責,因此,在下罪己詔的同一時刻,宣布退位!


    然後在眾多大臣的見證下,將皇位傳給自己的幼子高潛,自己則是“升級”為“太上皇”,不再管理朝政,徹底讓出權力!


    當然,兩歲多的小孩哪裏知道什麽是朝政?現在連話都說不清楚!


    因此,高洋定下了四位“輔政大臣”,他們分別是高伯逸、楊愔、斛律光、燕子獻!


    每次上朝,由李祖娥幫助幼帝做決斷,配合四位輔政大臣,處理齊國諸多事務,“垂簾聽政”。


    宮廷禁衛和鄴城守備,將由高伯逸這個京畿大都督全權負責。


    實際上,高洋這次退位和“罪己詔”,不但是扶正了高潛,而且也是扶正了高伯逸和李祖娥。自此以後,高伯逸在鄴城地區,乃是說一不二的大佬,沒有任何人可以挑戰!


    當然,出了鄴城周邊,那就未必會如此了。


    因為六鎮鮮卑齊聚晉陽,兵馬雄壯,那些人才是掌握著北齊的最強武力。


    高洋在退下來的時候,也是將高伯逸推到了戰線的最前方。自此以後,高洋不會,也無法幫助高伯逸分擔任何來自婁昭君的壓力。


    也可以想象,無論鄴城方麵是多麽“君臣一心”,安定團結,高伯逸也會被晉陽方麵怒斥為亂臣賊子,逼迫皇帝高洋退位,罪不可赦!


    “清君側”這個理由,非常適合婁昭君來喊。清理掉“妖婦”李祖娥,背叛高家的逆臣高伯逸與楊愔,其他人等自不必說。


    隻要晉陽鮮卑大軍踏平鄴城,如今在高洋退位後攝取權力的眾人,一個都跑不掉,全部都會被清算。


    正如高洋對李祖娥和高伯逸說的那樣,北齊是他篳路藍縷,一寸一寸治理成現在這樣的。他絕對不會把這個國家,交到一個不勞而獲的人手裏!


    無論這個人是高伯逸,還是高演,都一樣。


    所以他才煞費苦心的布下這個局麵,就是不想便宜任何人。


    既然大家都是至親,那就相愛相殺吧!現在躺在鄴南城皇宮玳瑁樓裏一張床上的高洋,有時候都會露出神秘的笑容。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老婆,自己的老母,自己的兄弟,自己信任的親信,這些那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為爭奪齊國的權力而互相廝殺,沒有片刻安寧。


    ……


    鄴北城一間不大卻精致的別院裏,身穿麻衣,皺著眉頭的灰鼠,眼睛盯著臥房不動。他的夫人在裏麵生產,而且他還在擔心別的事情……總之是一言難盡。


    “哇哇哇!”


    臥房裏傳來一陣嬰兒的哭聲,灰鼠鬆了口氣,總算是熬過了這一關,可喜可賀!


    一個穩婆滿頭大汗的跑出來,忍不住向灰鼠邀功道:“老爺,您家這大胖小子真是夠大的,還好出來了,母子平安。”


    不就是要錢麽!


    灰鼠作為當年在鄴城來來去去自如的大盜,什麽場麵沒見過?他將早就準備好的錢袋子扔穩婆手裏,輕輕擺了擺手,示意對方快走。


    房間裏的夫人有人照顧,自然不需要他進去照料,更何況,他還要等一個人來。


    正在這時,大門被人推開,黃昏的夕陽照在那個人瘦高的身形上,拉下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我來得似乎不是時候,還沒恭喜師兄喜得貴子?”


    還沒進門就知道對方生了兒子,很顯然是在周圍已經等候多時了,甚至是等孩子生出來以後才故意出現的。


    看到竹竿來了,灰鼠苦笑道:“是主公派你來的麽?”


    竹竿點點頭道:“確實如此,主公知道你夫人今日生產,所以特意讓我不要打擾,等孩子生下來以後,再來找你。所以,師兄你知道師弟我為什麽而來麽?”


    “主公說的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今日才明白其中真意。”


    灰鼠將藏在袖口裏的短刃丟到地上說道:“我夫人家族乃是與趙郡李氏有姻親關係的,殺了李夫人那邊不好交代,你放過她和我兒可好?”


    灰鼠帶著哀求問道。


    竹竿點點頭:“這本是應有之意,主公說斬竹莫傷筍,禍不及家人,你我師兄弟一場,我這個師弟自然不會以殺你家人為樂。”


    竹竿義正言辭的說道。


    灰鼠長歎一聲,一屁股坐到石凳上,似乎根本就沒有逃跑的意思。他有些疑惑的問道:“主公是怎麽發現我的?”


    “因為高洋總是知道主公在做什麽,這說明主公身邊一定有眼線,而且是有地位很高的眼線,那個人不可能是楊素,也不可能是腦子裏全是漿糊的田子禮,隻可能是你!


    因為隻有你心思縝密,武藝又高強。但是主公也不確定那個人一定是你,直到……主公發現你自告奮勇的前去試飛滑翔翼!


    而在你試飛之後,高洋才下定決心自己玩!如果高洋不是信任你,他如何會如此篤定?”


    一個細節不能說明什麽,但是一大堆的細節綜合起來,就可以基本確定一件事情了。灰鼠跟高洋的交情,絕對很不一般!


    “原本,我是要去高德政家刺探情報的,沒想到跟了主公。”


    灰鼠無奈的搖了搖頭。


    竹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繼續問道:“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為何當初段氏毒殺高殷的時候,你不提醒高洋?”


    這也是很久以來都沒有懷疑到灰鼠身上的原因。


    “李夫人於我有恩,我不說,李夫人的兒子高承明,將來就有可能坐那個位置!這一點,現在不是明擺著麽?”


    灰鼠不屑冷笑道。


    果然,隻要是人就會有弱點,再怎麽狂的江洋大盜,也總有倦鳥歸巢,喜歡安穩日子的一天。


    “你還有什麽遺言,或者遺願,說吧,現在說還來得及,死人不會說話的。”


    竹竿已經拔出了長劍。


    “我確實有個問題。”


    “說!”


    “我認識你的第一天,就聽人叫你竹竿,你真名叫什麽?”


    嗯?


    竹竿一愣,真沒想到有人居然問他這個問題。他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種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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