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再也沒有往日的熱鬧非凡。


    那些舞女啊,歌姬啊,一夜之間,好像全都人間蒸發了一般。


    鄴南城的皇宮陷入一片白茫茫是素縞之中,仿佛暗示著皇宮主人心中的悲痛。


    高洋總算緩過勁來了,朝會也會參加,但他要求高德政送出兒子給長樂公主陪葬的架勢,依然非常堅決。


    無論是誰來求,都木有用。


    楊愔來了兩次,都被他用鞭子打跑了。


    甚至連畢雲義這個酷吏都開口讓高洋收迴成命。


    很奇怪的是,李祖娥這個出身世家的皇後,平日裏都有些看不慣高洋的胡來,但這次她卻難得的沒有勸阻。


    或許,李祖娥也希望有個人能到地下,到另一個世界,陪著她的寶貝女兒說說話。這種難以啟齒的陰暗念頭,或許正在她心中徘徊。


    也有可能隻是外人的猜測。


    反正不管怎麽樣,她一直沒有露麵,一直沒有在這件事上勸阻高洋,倒是千真萬確不慘水。


    或許這位皇後,並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柔弱,她也有自己的堅持。平日裏不這麽做,隻不過是沒辦法罷了。


    此時此刻,昭陽宮內,胡須花白,麵色沉靜,鶴發童顏的徐之才,正在給高洋把脈。


    “陛下身體強健,隻是近期飲酒不要傷身才好,唉!”


    徐之才也是在高洋上位的時候最先響應的,所以他很得寵,在太醫院的地位之高,是祖珽這個作奸犯科的家夥不能比的。


    “寶德早夭,我一直心如刀割,不喝酒就夜不能寐啊。”


    高洋輕聲歎息,作為一個帝王,他也有他的無奈。


    能掌控天下,卻掌控不了生死。


    “微臣告退,陛下保重身體。”徐之才雙手攏袖口,微微抬起行禮。


    “士茂(徐之才表字)啊,高德政把他兩個兒子的生辰八字都給你了,你看看,到底……選哪個比較好?”


    高洋將一張紙遞給徐之才,上麵寫著的是長樂公主高寶德的生辰八字。


    終於還是來了麽!


    徐之才心中一緊,隨即釋然。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已經給過高伯逸提示了。


    如果對方都不能自救,那他也沒有辦法。


    畢竟,之前他已經勸過了,但是高洋很委婉的拒絕了,如果再勸,就會跟楊愔一個下場。


    或許還不如,畢竟楊愔跑得快啊。


    他徐之才這一把年紀,要是被高洋一頓胖揍,隻怕迴去就有進氣沒出氣了。


    這還真不是開玩笑。


    裝模作樣的算了一會,徐之才板著臉道:“高伯堅已經娶妻生子,而且生辰八字與長樂公主不合。微臣建議,不要讓高伯堅人殉。”


    說謊真難!


    徐之才在心中反複斟酌,才把話說出來,他發現自己的後背,全部被汗水打濕了。


    “果然是這樣麽?”


    高洋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徐之才跟高德政是好友!就像當初自己跟高德政也是好得穿一條褲子一樣!


    但是高伯逸這個人……他是準備大用的啊。


    齊國不缺良將,甚至連統帥也不缺。


    然而卻缺乏心思縝密,能在密諜方麵跟西魏匹敵的人物。


    此外,這個人以後還可以幫自己監視權貴,包括高演和高湛這兩個混蛋!


    高洋幾乎敢肯定,一旦自己死了,他這兩個“好兄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起來造太子高殷的反。如果這個太子還是像現在一樣不爭氣的話,如果自己死得早的話。


    高伯堅死了,沒什麽。


    高伯逸死了,問題很大。至少此時此刻,高洋不希望高伯逸死。


    到底要不要讓高德政的兒子給長樂公主殉葬呢?


    向左為難,向右也為難。其實這次高洋一半是因為心中悲痛,另一半,也是想試探朝臣對自己的態度。


    他們還是跟以前一樣強硬啊!


    他們還是跟以前一樣,事事都指望著我退讓啊!


    心中一口氣難平,高洋沒有鬆口,甚至連談都不願意談。


    高德政是了解自己的,所以他這次沒有來,而是一直拖著。


    他希望時間拖過了,自己就忘記了,嗬嗬,實在是太可笑了!


    高洋在心中將那些人都嘲笑了一遍,忽然感覺很悲涼。有種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感,還有那種被束縛的不甘。


    他是當了北齊的皇帝,但他也被束縛住了手腳。


    西魏名將如雲,不好收拾。


    胡人已經被打趴下了,但是齊國國力不允許繼續出擊草原了。


    梁國這盤棋被高渙下壞了,戰場形勢不容樂觀。


    放眼望去,高洋竟然發現自己不能拿他的對手怎麽樣!


    這種無力感,他無法對任何人開口,因為皇帝就是不能軟弱,一旦軟弱,那是要丟掉性命的!


    “高伯逸啊高伯逸,你現在會怎麽做呢?難道,讓你那把白雲劍,一起深埋地下?”


    高洋喃喃自語的說道,拿起酒壺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


    侍中高德政家門口,圍著許多人。


    因為高伯逸穿著一身白色麻衣,跪在大門前。


    對這座府邸,他是有印象的,因為這具身體的前任,大概是來這裏認親,然後被趕出來了。


    為什麽宋子仙當時不阻止呢?


    雖然已經過了兩個月,但高伯逸依然沒有想明白這個道理。


    “父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厚恩,招大兄高伯堅為駙馬,人殉長樂公主,這是君恩,父親不能拒絕。若是拒絕,則是不忠!”


    說完,高伯逸狠狠的磕了一個響頭。


    “父親,大兄已經結婚生子,若是人殉公主,父失其子,母喪其兒,妻失其夫,子喪其父,何其悲涼!


    孩兒不孝,願替大兄人殉長樂公主,以全父親與陛下的君臣之義,以全父親與大兄之間的父子之孝。


    孩兒在這裏拜謝!


    此後不能孝順於父親身前,望父親原諒,孩兒再拜!”


    高伯逸又磕了一個響頭。


    這時候,高府大門緩緩打開。


    裏麵的人還沒出來,眼疾手快的高伯逸就從人群裏麵擠出來,然後逃之夭夭,轉眼就沒影了!


    一路瘋跑,直到自家小院門口,才停下來喘氣。


    “開門,開門。”


    高伯逸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道,一邊是一邊敲門。


    門打開,祖珽露出一個頭,看到高伯逸的樣子就知道事情成了。


    他大笑道:“主公,且看明日,鄴城將會一夜間流傳高侍中孝子哭門的佳話。我感覺崔娘子現在想死的心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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