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時已經大半個月沒有迴礦上了,連日的訓練讓他的身體隱隱有些吃不消,但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明天就是驗收成果的時候,猶豫了一會兒,他還是去傳達室撥通了那個電話。


    “你好,陝甘煤礦。”


    “你好,我找第八分隊的顧淮。”


    “請稍等。”


    電話裏傳來一陣忙音,宋知時怔愣了一會兒,直到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他才慌張地接起。


    “你好,我是顧淮。”


    以為對麵沒聽到,顧淮提高了嗓音。


    “喂?在嗎?”


    宋知時趕緊道:“在,是我!”


    顧淮來得時候想了很多,唯獨沒想到會是宋知時打來的電話,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沒怎麽,就是……咳咳,明天是國慶,我們第一場演出就要去礦區,你、你一定要……”宋知時咬了咬下嘴唇,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叫人家看個演出也能心如擂鼓的。


    宋知時話還沒說完,電話那頭傳來一道催促聲


    “顧工,雷管已經鋪好了。”


    顧淮應了那邊一聲,隨即又意識到什麽,捂住了話筒說了幾句,然後才迴宋知時:“嗯,我知道了。”


    宋知時很鬱悶,什麽就知道了,他還什麽都沒說呢。


    可顧淮好像他肚子裏的蛔蟲,馬上就感知到了他的心情,補了一句:“我一定到場。”


    “好好跳,知時。”


    顧淮說這話時,尾音上揚,語氣中多了幾分輕快。


    宋知時甚至能聽出裏麵包含了一點……


    期待?


    好好跳,知時……


    不是宋知時,是知時。


    印象裏顧淮鮮少這麽叫他。


    “嗯,好。”


    宋知時一手攪著電話線,一手在桌上刻字,這是他緊張時特有的小動作。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打這個電話,花五毛錢隻是為了讓對方留意自己的節目。


    也許是因為顧淮送的那雙舞鞋,改變他今生的選擇,從而造成了不一樣的結果。


    宋知時找了個借口準備掛電話:“那我先掛了……”


    顧淮在電話另一頭沉聲道:“嗯,掛吧。有什麽事情迴家再說,省點錢買點吃的。”


    “嗯,迴家說。”


    宋知時紅著臉,手足無措地掛斷了電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自己究竟在害羞個什麽勁兒啊?對方隻是顧淮而已啊。


    等等,宋知時迴過神來,剛剛電話那頭的人叫顧淮什麽?


    是顧工嗎?


    可顧淮為什麽總是下礦井,他不是應該坐辦公室的嗎?


    宋知時心裏升起些許狐疑,但最後還是表演的壓力占了上峰,把疑慮壓了下去。


    一天時間轉瞬即逝。


    時間來到1973年10月1日國慶節。


    這是宋知時來到這個時代過的第一個國慶,也是他第一次正式參加大型演出。


    不需鈴聲,五點多的時候,樓裏就陸續有了走路聲和洗漱聲。


    宋知時太緊張了,直到淩晨才迷迷糊糊睡著,饒是如此也睡得不踏實,所以很快就被彭素濤和周和平的談話聲吵醒了。


    一想到馬上就要登上舞台,他很快就精神了,一夜沒睡好的大腦竟也不困,全靠一股興奮勁兒支撐著。


    上午七點,一輛大巴車緩緩駛入陝甘煤礦礦區。


    陝甘煤礦是河洛市最重要的經濟來源之一,整個礦區有好幾萬人,所以它的基礎設施也是最全的,有小學、幼兒園、食堂、家屬區、衛生所等等,更重要的是,它有商陽縣最大的禮堂,可以同時容納上千人。


    文工團第一場表演就要獻給偉大的工人階級,礦區是重中之重。


    簡單排練了幾遍,過了幾次走位,時間來到上午九點。


    原本空曠的禮堂瞬間坐滿了人,一眼望去烏壓壓的一片。


    他們有些是從別的礦區趕來的,有些是下夜班沒睡覺就來的,更有甚者全臉烏黑,顯然是剛從礦井裏爬出來。


    宋知時像上次一樣躲在帷幕後麵,焦灼地盯著台下。


    可惜人太多了,他根本看不見顧淮。


    朱芳婕找到宋知時,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小心思:“找人呢?”


    “隊長,”宋知時羞怯地點了點頭。


    朱芳婕上前給他整了整灰藍色軍裝的衣領:“別看了,今天舞台足夠大,隻要你表現得足夠亮眼,你的家人一定會看見。”


    宋知時這才感覺到她的雙手竟然有些顫抖。


    朱芳婕顯然也意識到了,衝著宋知時笑了笑:“我上次那麽緊張,還是第一次送楊慧琴這幫孩子上舞台。你可不許學我,一定要放鬆知道嗎?”


    “我知道。”宋知時本來很緊張,不過當他看見朱芳婕眼裏隱隱閃過的水光,瞬間就安定了下來。


    他不可以讓朱隊長失望。


    此刻舞台下的喧囂變成了寂靜,他心心念念的人也被拋之腦後。


    舞台上,報幕員正激情四射地匯報著第一個節目,這是文工團歌唱隊帶來的合唱《唱支山歌給黨聽》。


    這首歌不但悠揚動聽而且貼切主題,直接把場子炒熱了。


    第一個節目順利落幕,給了大家不少信心,紛紛在後台彼此鼓勵了起來,一時間場麵格外和諧。


    “下麵讓我們欣賞,由陝甘煤礦文工團帶來的集體舞《貼花》。”


    《貼花》是朱芳婕的原創舞蹈,動作簡單,難度小,頗有幾分古典舞的味道,舞蹈隊新人老人都可以上。


    姑娘們個個身著淺粉色的上衣和藏藍色的褲子,每個人雙手各握緊一朵大花,然後蓮步輕移來到了舞台上。


    伴隨著陣陣歡唿聲,舞台上開起了一朵朵“小花”。


    然後小花一個一個散落到各處,舞蹈正式開始。


    宋知時、彭素濤、周和平作為為數不多的小夥子,來充當花朵的花蕊,姑娘們時而圍成圓形,時而變成龍形,通過不斷變化陣型來展現四季交替,花開花落的自然景色。


    一舞終了,台下再度爆發轟鳴的掌聲。


    第39章 國慶(二)


    退下舞台的最後一刻,宋知時迴頭望了一眼台下,依舊是沒有看見顧淮。


    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早就等待在後台的朱芳婕激動地迎了上來,給大家遞水擦汗。


    “不錯不錯,動作都做到位了。”


    “我本來還擔心你們幾個會出錯呢。”


    朱芳婕說的是周和平和彭素濤,兩人都是沒有任何舞蹈基礎的普通人,這次竟然也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把整套舞蹈動作完整地複刻下來。


    “姑娘們換衣服吧,下個節目才是重頭戲,快快快”


    隨著朱芳婕一聲令下,後台再度如同機械齒輪一般,開始有序轉動起來。


    下一個節目是獨唱,沒有任何懸念,崔鵬拿下了這個節目。


    隻是不知為何,宋知時感覺他的唱歌水平遠不如前世。


    即便如此,台下的觀眾們照樣給了崔鵬熱烈的掌聲,滿足了他日漸膨脹的虛榮心。


    宋知時沒有聽完節目,直接迴到了後台,他在昏暗的道具房裏找到了蜷縮在角落裏的褚旭英。


    “旭英姐”宋知時輕輕地喚了一聲。


    聽到熟悉的聲音,褚旭英拚命地抹了把臉,然後擠出一個笑容:“知時”


    這次合唱是男子合唱,所以以褚旭英為首的一幹姑娘們全都沒有上場,硬生生地錯過了一個絕佳的表演機會。


    宋知時不知道是崔大副因為上次領唱的事情遷怒褚旭英,又或者是因為崔鵬跟褚旭英的私人矛盾。


    不過毫無疑問,有崔鵬在,其他人想在歌唱隊出頭難於登天。


    宋知時陳述了一個事實:“這次獨唱節目又是崔鵬的。”


    “是啊,崔老頭裝模作樣地搞了一個投票選舉,幾位組長都因身體不適退出了競爭,他們把票投給了崔鵬,所以他才會上的。至於我這種新來的,根本就沒有競選的機會……”褚旭英的嗓音依舊清亮,隻是帶著濃濃的哽咽和委屈。


    連被公平抉擇的機會都沒有,這是褚旭英最耿耿於懷的地方。


    宋知時沒辦法告訴她,其實這是前世崔大副的慣常操作了,隻是當時的他離領唱的位置還很遠,所以這樣的暗箱操作還輪不上他。


    雖然朱芳婕一再表示不讓自己插手這件事,但宋知時還是準備先下手為強,哪怕不是為了他自己……


    “服軟吧。”


    “什麽?服軟?”


    褚旭英愣在原地,仿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旭英姐,你聽我說”


    “你是這一屆歌唱隊的新人裏,我最看好的一位,而且你還那麽年輕,以後肯定前途無量。可崔大副叔侄在歌唱隊隻手遮天,你要爬到領唱這個位置不知道要多久。我不想看著你白白在隊裏消耗青春,為了這種明爭暗鬥耽誤自己的天賦,你要知道出名需得趁早……”雖然宋知時自己也被楊慧琴各種防爆針對,但好歹有朱芳婕護著他,上次還僥幸入了老首長的眼,可這樣的機會實在太難得了。


    “所以我說讓你向崔大副叔侄服軟,不過我說的服軟隻是假意服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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