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毛說著,從口袋裏摸出錢包,隨手抽了一遝錢出來,點都沒點就遞了過去:“先給你這些,寫好了,後麵還有。”


    女孩不敢接啊!


    黃毛的大女友上前一步,把錢搶了過來,隨手點了一下:“我艸,900塊錢?勇哥,你給她這麽……”


    “拿過來!”


    黃毛急了,抬腳就要踹,但他是坐著踹不到:“我給她多少錢用你踏馬管?”


    女友可不敢忤逆黃毛,撇著嘴把錢塞到女孩手中:“勇哥大方,你麻痹的好好寫,知道嗎?”


    女孩用顫抖的手攥著錢,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她也不知道這些錢自己能不能拿到手,因為出了這個院子,小太妹一句話,她就得乖乖的把錢交出去。


    黃毛曆來大手大腳,尤其是這種關係到他能不能繼續當廠長這麽重要的事,黃毛更不會小氣。


    “你倆一邊坐著去,別打攪我。”


    黃毛把兩個女朋友支開了。


    “我說,你寫。”


    黃毛指了指桌子上的稿紙和圓珠筆:“第一個,東森木業首先得把防盜門繼續搞起來,大好的生意,銷售都是現成的。”


    “這第二個,可以搞一下鋁合金窗戶。對,門窗不分家嗎,生哥蓋了樓,就得要門窗,這是現成的訂單。”


    “沙發、餐桌……”


    “木地板行不行啊?”


    黃毛並沒有什麽大局觀,也沒有長遠的視野。


    他是準備把自己能想到東西,全部羅列出來,這樣會顯得自己這個廠長很有做大做強的野心。


    這個外號叫韓梅梅的女孩,真名叫韓敏,見那兩個小太妹被支開,膽子稍稍大了一點。


    “勇哥,你們廠多少人呐。”


    黃毛眨眨眼:“正式職工,就是長期上班的48人,臨時工就沒準了,少的時候50人,多的時候近二百人。”


    “那你們廠這是要擴產上新項目麽?”


    女孩怯怯的小聲問道。


    黃毛歪著腦袋:“不是擴產,我們是要建新廠。你問這個幹嘛?”


    韓敏低下頭,壯了壯膽子才道:“我不知道勇哥您讓我寫什麽啊!”


    黃毛這種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思路,人家女孩根本不知道他要幹嘛。


    “哦~這個怨我。”


    黃毛搔了搔頭發:“我們現在廠子要拆遷,就是準備重新建廠……”


    …………


    晚上9點,一輛麵包車停在某筒子樓樓下。


    韓敏抱著幾本書從麵包車上下來。


    開車的黃毛衝著她擺擺手:“後天給我,趕緊寫。”


    韓敏答應一聲,抱著書本小跑著上樓去了。


    麵包車副駕上,黃毛的大女友問道:“勇哥,蹦迪去不?”


    “不去,餓了,吃燒烤去。”


    麵包車一溜煙的走了。


    三樓,韓敏用鑰匙輕輕開鎖,推開房門。


    他們家條件很艱苦,住的是一室半,


    這也是70年代建成的筒子樓的一種格局,整體麵積是兩室。


    但外麵這間分割成兩半,一半修建廚房、廁所,另外一半可以當小客廳,家庭成員多了,基本都是當臥室。


    韓敏家四口人,他爸媽住裏麵的臥室,外麵這半間放了個上下鋪,聾啞弟弟住上鋪,她住下鋪。


    鐵床這頭還有一米半的空間,擺了張破舊的桌子,這裏就是韓敏在家學習的地方。


    悄悄的放書本,打開台燈,韓敏準備先寫作業。


    吱呀呀,後麵臥室的門打開,消瘦的韓文鬆從裏麵走了出來,皺眉問道:“怎麽這麽晚才迴來?”


    韓敏咬了咬嘴唇:“我……有個同學家裏有事,我~”


    韓敏編不下去了,一來她不善於說謊,二來黃毛給的那900塊錢,她是必須得交給爸媽的。


    “我在外麵接了個活,寫東西的。”


    韓敏說著,從口袋裏翻出900塊錢遞了過去。


    “你……”


    韓文鬆看到女兒手裏的巨款,本來就黝黑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更黑了。


    啪!


    韓文鬆劈手給了女兒一記耳光,低聲吼道:“你去幹什麽了?”


    一個十七歲的女孩,大晚上不迴家,伸手就拿出900塊錢,也難怪韓文鬆多心。


    韓敏也不躲,踉蹌半步身體靠在桌子上,捂著臉道:“我就是接了寫東西的任務,人家給了我900塊錢。”


    “幹嘛打孩子。”


    臥室門口,有個臉色蒼白的中年婦女扶著門框道:“你問清原因了嗎?”


    韓文鬆瞪了女兒一眼:“去裏屋,給你媽說去,說實話。”


    韓敏從書本裏拿出幾張寫滿字的稿紙,跟著父親穿過不足一米的過道,進了裏麵的臥室。


    老韓家的日子隻能用“活著”二字來形容。


    韓文鬆以前在電子廠上班,那是國家六十年代備戰備荒,修建在山裏的軍工電子廠,70年代末的越戰,是電子廠最後的輝煌。


    八十年代,援建廠子的知青紛紛返城,電子廠不可挽迴的沒落。


    因為是建在山裏的廠子,連肯接手的私企都沒有。


    94年,無以為繼的電子廠倒閉,職工被要求買斷工齡,工作20年的韓文鬆,拿到2000元買斷費。


    這兩年,韓文鬆嚐試過賣早點、修收音機、修自行車……


    不是他不努力,是老天好像跟他作對一樣。


    兒子是個聾啞人,就上過兩年聾啞學校,十三四歲的年紀也幹不了啥。


    老媽有病,老婆有病,女兒讀書……


    這個家,永遠都有填不完的窟窿。


    不管韓文鬆再怎麽努力,家人連吃個飽飯都是奢侈。


    韓文鬆的老婆,是青州二色織的職工。


    二色織因為投資失敗,再加上本身就沒啥競爭力,職工已經輪崗兩年。


    而韓文鬆的老婆兩年前得了心衰,別說上班,現在連走路都費勁。


    二色織輪崗上班的職工都隻能發一半的工資,像韓文鬆老婆這種常年請病假的,一個月才20塊錢補貼,連藥都吃不起。


    幾座大山壓的韓文鬆喘不過氣來,早已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情。


    每天早上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那種痛苦,沒人能懂!


    ……


    看著手裏幾頁寫滿字的稿紙,韓文鬆終於相信了女兒的話。


    “咱們青州,真有好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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