愉妃死了。


    這也深刻詮釋了進忠說的一句話,這紮心窩子的刀,從來不在敵人那,而在你最親近,最心愛的人那兒。


    愉妃死那一天,皇後暈倒了,太醫一看,有喜了。


    帝後陷入莫名冷戰的關係瞬間又好轉了。


    隻是皇後三十多快四十了,又是頭胎,得仔細養,最近翊坤宮看誰都像歹人,就差把皇後抬上供台一天三炷香供著了。


    嬿婉也識趣的沒再去打擾,安心待在永壽宮。


    下雪了。


    天地白茫茫一片,片片六角冰花晶瑩剔透。


    一隻素白的手從傘下伸出,接住了一片。


    “她出宮了?”


    輕盈一片冰花邊緣漸漸融化在手心,一陣冰涼。


    春蟬撐著一把素淡紙傘,簌簌雪花眷戀的在兩人身邊落下,薄薄的傘麵已經覆上了一層白色,“出去了,銀子也已經給了,主兒不用擔心。”


    嬿婉傾手,雪落了,很快與無邊白色融為一體,“春蟬,你說這雪白嗎?”


    春蟬點頭,“雪是世間最潔淨無瑕之物了。”


    “最潔淨?”嬿婉淺淺笑起來,娥眉曼支,“雪一落到汙濁之地就髒了。”


    春蟬似懂非懂,她看了一眼飄飛的大雪,隻感覺臉都快被吹僵了,偏主兒要來感受一下雪中風雅,看一眼雪中紅梅,可她們這永壽宮也沒種梅花啊,主兒臉都白了,為了迎合皇上喜好,主兒付出太多了。


    “主兒,雪越下越大了,我們先迴去了吧!”


    身體重要啊!


    又是一陣寒風吹來,夾雜冰雪撲了她一臉,嬿婉冷的打了一個顫,雪遇熱即化,她脖子上絨絨白領,頭發,連帶長長的睫毛上都濕了,像隻被打濕了的兔子。


    “……迴去了。”


    淺淺打了一個噴嚏,最後一點浪漫之心沒了。


    春蟬早迫不及待了,連忙扶住主子進去。


    “就這個天氣,皇上還去木蘭圍場幹什麽?”


    “也沒什麽動物吧?”誰大冬天去打獵的?


    “誰知道,或許是嫌最近宮裏太無聊了呢。”也是過了年沒事幹,閑的。


    話說到一半,嬿婉又想起進忠偷偷和她說的,皇上感到精力不濟,盯上了獸苑的鹿,想割點鹿血來喝,被太醫勸住,說鹿血傷身,皇上看上去不太高興呢。


    他像說閑話一樣說給她聽,倒沒有說給皇上弄一點鹿血爭寵,主要現在她這除了沒孩子,地位也暫且穩固了,這事風險還是挺大的,而且……


    嬿婉輕輕撫上肚子,她的月事推遲幾日了……


    以前她的月事老是不準,調理了幾年後這幾個月都很準時,偏偏這個月來遲了。


    “主兒?”


    春蟬喚了一聲,怎麽主兒忽然走神了呢?


    “……沒什麽。”


    “皇上的事不用管了,遠在木蘭圍場也不是我們操心的。”誰知道他幹什麽去了,貌似最近他對那事兒也確實沒以前熱衷了,嬿婉還以為他年紀上來了,這就要開始修身養性了,看來是她淺薄了。


    一進永壽宮,暖意撲麵而來,驅散了一身寒氣。


    冬天染了風寒可不容易好,春蟬連忙讓人去燒熱水,侍候主子沐浴更衣一條龍,出去的時候王蟾迴來了,懷裏抱著一個黑漆漆的小東西,一臉笑。


    “主兒,你昨兒說要養一個小玩意兒,奴才抱迴來了。”


    王蟾一張頗有福氣的臉,笑的跟朵太陽花似的,將懷裏的東西提溜起來,那東西還在空中蹬腿呢。


    “這什麽?烏漆麻黑的一團?”


    春蟬仔細看了一眼,才發現是一隻兔子。


    主兒心血來潮想養個小動物,又想選個安全的,就是讓人陷害也陷害不了的,什麽貓啊狗啊這種就不能來,王蟾選了好久才選中這麽隻兔子。


    溫和無害。


    又特別。


    “主兒,看!這黑的沒一絲雜毛的顏色,油光水滑的手感,還暖和。”


    王蟾獻寶一樣舉起黑兔子,黑兔子呆呆的睜著一雙黑亮亮的眼睛,也不掙紮了,整隻兔一動不動。


    春蟬嘴角抽了抽。


    嬿婉倒極為喜歡,她伸出手,“拿來吧。”


    “嗻!”


    這一聲響亮極了。


    小小一隻兔子兩手一合就蓋住了,蹲在手心像一隻圓潤的煤球,嬿婉摸了摸,彎了眼。


    “黑成這樣,不如就叫煤球吧。”


    ……隻能說不斷學習在進步,起名水平還是改不了。


    又幾天,春蟬也發現了主子月事還沒來,她欣喜若狂,嬿婉叮囑她先不要聲張,瀾翠飛快去請包太醫,又是半個月一次請平安脈的時間了。


    月份小,可這也是宮裏太醫必備技能之一。


    “微臣恭喜令主兒,令主兒這是有喜了!”


    永壽宮上下瞬間沸騰。


    “恭喜主兒,賀喜主兒!”


    隻能說有個孩子才是真正在紫禁城生了根了。


    他們做奴才的,一身榮辱係在主子身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嬿婉臉上也出現帶出了笑意,“春蟬,賞。”


    “是,主兒。”盼了這麽多年,春蟬也高興呢。


    銀子賞下去,這下整個永壽宮都像過年一樣了。


    博古架上西洋鍾滴答滴答,時針緩緩走著。


    宮妃有孕是瞞不住的,第二天,消息便快馬加鞭送去了木蘭,正好寒部獻降,皇上立刻便起身迴了宮。


    次日,一道旨意傳遍六宮。


    令妃晉貴妃了。


    這一下永壽宮風頭之盛,險些蓋過了翊坤宮。


    不過這熱鬧勁兒沒持續多久就轉移了。


    寒部進獻了一位公主,名叫寒香見,生的國色天香,一舞讓皇上看入了迷,令貴妃本就貌若天仙,這位寒部公主分毫不差,隻是風姿春花秋月各不相同。


    令貴妃是溫柔似水,寒香見是清冷如雪。


    又對皇上愛搭不理,不屑一顧,皇上禦極天下,見過美人千麵,風情萬種,還沒見過這種,自然激起了皇上征服欲,想摘下這朵天山雪蓮。


    這段時間上頭極了。


    永壽宮卻沒得安寧,嬿婉害喜害的嚴重。


    “嘔……”


    吐的昏天黑地,直吐到腰都快直不起來了。


    “主兒……”春蟬一邊遞上水,臉上難掩憂色,“要不請包太醫看看吧!”


    嬿婉喝了一口又吐出來,語氣虛弱,“看了也沒用,算了。”


    “要不……要不奴婢去請皇上來看看主兒?”


    嬿婉聽了一笑,清淺又虛幻,“皇上正在寶月樓,還是不要去討嫌了,再說請皇上來又有什麽用,我還要打起精神應付,不定更傷神難受了。”


    春蟬這一想也是,“那主兒吃點東西吧。”


    “吃了還得吐,算了,不吃了。”有氣無力。


    “主兒……”春蟬愁的頭發都快掉了,“不吃東西怎麽行呢,再這麽下去,不說肚子裏的龍胎,您身子也撐不住啊!”


    “不吃。”


    嬿婉動也不想動,一張臉清瘦了許多,眉尖蹙著。


    春蟬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個人進入眼簾,讓她眼前一亮。


    “主兒,進忠公公來了。”


    最後一場冬雪過去,料峭春風也帶著寒意,來人一身深藍色蟒袍,是身具人下的太監,卻勾勒出了一身矜貴傲慢的氣勢,他一手提著一個食盒,抬步走來的時候走出了皇親權貴的感覺,一對上她的目光又笑起來,又是那個溫柔體貼的進忠公公。


    “奴才給令主兒請安。”他打了一個千就起。


    腳自動尋路似的走到她身邊,春蟬習慣的讓出位置。


    顯然進忠公公人沒來,永壽宮消息一點沒落下。


    他從食盒裏端出碗,大冷的天拿出來還是燙的,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到她嘴邊,笑著輕哄,“剛熬的紅棗燕窩湯,奴才伺候您用,來。”


    嬿婉什麽也不想吃,頭一偏便不想理會。


    她頭一次在他麵前使小性子,流露出小女兒似的嬌態。


    “不喝。”


    小小的氣性兒更像是撒嬌一般,模糊了主仆之分,也讓胸膛裏那顆冷硬的心軟的不像話,進忠眼神寵溺,心疼的看著她清瘦的樣子,放柔了聲音,半哄半勸,“為了您的身子,也為了肚子裏的龍胎,好歹喝一口。”


    他就半蹲在她身邊,笑意在那雙黑眸中。


    他的動作是熟練的,伺候妥帖,讓皇上也說不出一句不好,嬿婉卻從那雙陰鷙狠厲的刺穿人心的眼裏看到了生澀而笨拙的愛意,她麵前的不再是那個陰狠禦前大太監,而像一個心疼妻子有孕辛苦的丈夫。


    他們也似乎,隻是天下最尋常一對恩愛夫妻。


    不過終究是假象。


    他這份感情注定不能見光,不能為人所知。


    隻能在無邊黑暗中滋生,汲取幾抹天光,瘋狂生長,成為深埋紫禁城的禁忌。


    不過隻偷得片刻溫情,也足以令他滿足。


    “奴才求您了,好歹喝上一口,懷孕是件辛苦事,這不吃東西怎麽行,喂您喝兩口,奴才得迴去伺候皇上了。”


    她低頭喝了一口。


    這一刻她看見他的眼神,比世間所有寶石都明亮。


    “再喝一口,來。”


    嬿婉看了他一眼,張口又喝了一口燕窩。


    他笑的燦爛,又來一勺,“哎,令主兒再來一口。”


    嬿婉頭一偏,不配合了,“說了兩口,不喝了。”


    “最後一口,最後一口。”一副無賴樣子。


    嬿婉:“……”


    她又低頭喝了一口,看向他,第一次問,“進忠,當初你是怎麽進宮的?”


    進忠用勺子在燕窩裏攪了攪,又舀起一勺,琢磨著怎麽哄她再喝一點,聽她這麽一問,隨口道,“小時候在街上餓的快死了,實在受不了,叫人隨手拉了一刀,欠了刀子錢進宮當的差。”


    過往所有的苦難不過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不能再影響他分毫。


    還不如她問這一句話在心裏掀起的漣漪大。


    “令主兒這麽關心奴才,讓奴才受寵若驚。”


    嬿婉,“……”說實話,並沒有看出來哪驚了。


    他又遞來一勺,笑吟吟的,“最後一口,奴才保證。”


    嬿婉視線在他臉上停留了兩秒,還是又喝了這“最後一口”。


    “令主兒如今當務之急是照顧好自己和腹中龍胎,那寒氏有幾分姿色,沒見過的花兒皇上是會新鮮一陣,過了這一陣就好了,令主兒千萬不要亂了心,再過幾個月又是選秀的日子了,新人是斷不了的,今天是寒氏明天還不知道是誰呢,令主兒隻要生下這一胎,就穩了,其餘什麽也不用管。”


    一口又一口,連哄帶勸,又求又扮可憐,一碗紅棗燕窩湯下去大半碗,見她實在不願張口了,進忠才站起來,喊了一聲。


    “春蟬。”


    春蟬態度恭敬又聽話,“進忠公公。”


    其實說心裏話,她是有點怕進忠公公的。


    被他那雙眼睛一掃,就像被毒蛇盯上一樣。


    不過她們能一路這麽順利,還是少不了進忠公公幫忙,主兒懷孕以來,他也是唯一能勸動主兒的人了,能讓主兒多吃一口的人春蟬都感激。


    麵對嬿婉以外的人,他又變迴了那個禦前總管,“好好照顧你們主兒,都仔細一些,有什麽不好的就立刻派人去通知我,我隻能出來一會兒,這就要迴去伺候皇上了。”


    “是。”春蟬心情複雜。


    主兒懷孕那麽難受,皇上沉迷新歡,隻匆匆來過一次,也是心不在焉,進忠公公越發受皇上器重,在禦前當差還能掐時間抽出空關心主兒有沒有好好用飯,兩廂對比之下,即使是春蟬心裏也忍不住產生大不敬的想法。


    她也想學舒妃說一句,錯付了,真是錯付了。


    進忠,“令主兒好好休息,奴才告退了。”


    他說了一聲,腰間一枚荷包隨著轉身動作晃動了一下,隱約可見一閃而過的蝠紋。


    ……


    一連一個月,皇上依然沒來,也沒翻牌子。


    後宮怨聲載道。


    皇後懷孕了,又是高齡產婦,管理六宮力不從心,嬿婉也懷孕了,最後協理六宮之權落到純貴妃身上。


    可以看出後宮高位嬪妃確實是少了不少。


    不過也清淨。


    過了頭三個月,嬿婉害喜沒那麽嚴重了,又是春來萬物生,窩了一個冬天,她就想著出去走走,曬曬太陽。


    不想卻遇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春蟬驚唿,“主兒,那個不是淩大人嗎?”


    話一落春蟬隻想反手給自己一巴掌。


    淩雲徹。


    “他怎麽迴來了?”嬿婉是純然的疑惑。


    春蟬這才想起自己忘了和主兒說,連忙道,“淩大人在木蘭圍場救了皇上,是跟皇上一起迴來的,現在是皇上跟前得意的人呢,聽說皇上還準備給淩大人賜婚。”


    她糾結了一下,還是小聲道,“主兒,還是別看了,免得進忠公公知道了,又要生出是非。”


    嬿婉,“……我會怕他嗎?”


    春蟬訕訕一笑,“主兒自然不怕,我們不是要去看桃花嗎?就在前頭了,開的可好了,迴去的時候我們可以折幾枝帶迴去。”


    “走吧。”


    “主兒腳下小心……”


    聲音越來越遠,似青石下一彎溪水,緩緩流去,正巡值的淩雲徹迴頭望來,隻看見拐角一抹淡紅色身影,仿若騎在馬上路邊驚鴻一瞥的桃花滿枝,一晃而過,隻剩下心底一縷悵然若失。


    久久不散。


    他仿佛……在不知道的時候失去了什麽。


    萬般思緒隻在一瞬,他收斂心思繼續巡邏。


    今日下值了,他還要去一趟翊坤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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