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宮玲瓏正好看見太子和三皇子從崇明殿方向走過來。


    兩人也看到她了,太子看了一眼她身後。


    “玲瓏這是一個人從宮外迴來?怎麽沒帶人?”


    太子是長子,宣後所出,不僅容貌,連性子也是如出一轍的仁厚寬和,臉上不論何時永遠帶著笑意,平易近人。


    不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國儲君,似一位關心妹妹的兄長。


    算下來也是,兩人也是一起長大,玲瓏行了禮,月白色襯她極了,白玉點朱砂,清而雅,淡極絕俗,似飄落這肅穆高牆長巷裏的一朵輕雲,一段清風。


    “宮裏待的有些悶了,想一個人走走,都城乃皇城,不會有什麽事的。”


    太子點點頭,“也是。”


    旁邊突然響起一道聲音,沉而冷,緩而有力。


    “出事與否與是否是都城無關,廷尉府可從未空過。”


    一句話出,周圍空氣都瞬間冷了幾分,氣氛更是微妙。


    玲瓏微一抬眼看向出聲之人,長睫下眸色比秋水更加澄澈動人,唇角微勾,眉間一點鮮豔的朱砂痣尤為明亮。


    “三皇子說的有理,下次我會記得帶人。”


    兩人四目相對,三皇子神色似更冷了幾分。


    “記得便好。”


    這種針尖對麥芒,針鋒相對的感覺就是太子也感覺到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想說點什麽緩和一下,又有種插不進去的感覺,不由得心下一歎。


    之前聽宮人私下議論兩人關係惡劣,他還不信,這下可見著了。


    玲瓏低眸對太子道,“殿下,我有些乏,就先告退了。”


    外人麵前她的禮儀一向極好,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螓首微垂,纖腰嫋嫋,嫻靜優美,一舉一動般般入畫。


    太子忙讓她免禮,“那你就早些迴去休憩。”


    玲瓏微微笑了笑,到走的時候眼角餘光都沒給三皇子一眼,三皇子臉色更是又冷又沉,比那廷尉府專司刑法的人氣勢還要駭人,嚇得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喘,足可見兩人關係多麽令人堪憂了。


    太子有心為兩人緩和關係,語重心長的說。


    “三弟啊,玲瓏雖然不是你我親妹妹,可也是從小一起長大,早已如一家人一般,吾早將她當親妹妹一般,你就是再不,再不喜她,也不用這般厭惡啊。”


    說實話太子真不能理解他的厭惡從哪裏來。


    玲瓏生的好,性子也好,雖然看上去不愛和人往來,冷清一些,可細數滿宮上下,真沒有誰是真的與她交惡的,母後誇了又誇,就是父皇提起也是語帶讚歎的,誇玲瓏冰雪聰明,生了一副玲瓏心竅。


    三弟從小也是孤僻性子,不愛和他們一處,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也沒過多親近,天生一副冷性子,可卻言有理,行有度,自有風範。


    真的想不通三弟他為何獨獨對玲瓏過不去。


    小的時候兩人也不這樣,長大了反而水火不容了。


    三皇子冷漠,“皇兄弄不明白便不要開口,有空管這等小事,不如花時間把自己的事理清,別家事國事分不清,一樣糊塗。”


    太子知道他說的是崇明殿的事,有些無奈。


    “畢竟是一家人,又何必趕盡殺絕呢。”


    三皇子側目看向他,眼神很冷,“我隻知道有法不依,有罪不罰,國法將不存,國法不存了朝綱焉能穩?”


    “皇兄莫非真和五妹一般,認為這天下當真隻文氏一家?”


    太子被他突如其來的鋒芒刺到,呐呐,“三弟……”


    三皇子卻不想多說了,拱手對他行了一禮。


    “臣弟還有事,先行一步。”


    說完也不理會他的反應,轉身便大步離開,背影孤冷挺直,如雪鬆,亦如利劍,讓任何人都不敢輕易靠近,天光下唯影子隨他亦步亦趨,被拉的很長。


    太子看的怔愣,心裏頭滋味莫名,半晌才喃喃自語。


    “過而改之,善莫大焉,聖人曰,仁義治國,仁厚一些是錯嗎?都是一家人,他們都知道錯了,何必那樣刻薄呢……”


    ……


    文帝愛把宮宴設在崇明殿,今年也是如此。


    玲瓏不耐煩參加宴會,宮宴卻是逃不掉的,本來以為又要聽那些貴族女娘們討論一些老生常談的話題,不想這次卻變了。


    她還在門外就聽見王姈輕蔑不屑的聲音。


    “真是誰都有資格來參加宮宴了,這宮裏處處講尊卑位序,少商妹妹地位卑微,自然是要敬陪末席了。”


    又一道熟悉的聲音,分寸不讓,半點不吃虧,“我若不來這位置就是你的了。”


    玲瓏眼裏泛起笑意,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


    她提步入內,正好聽見三公主不耐煩,“聒噪。”


    “是挺聒噪,外麵的蟬聲不消停的很。”


    輕柔一句話如飛泉簌玉,伴著鈴聲入耳,眾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一瞥之間,驚鴻婉轉,秋水乍起,天青水碧皆失色。


    眉間一點鮮豔朱砂痣,表明了來人身份。


    “見過明章公主。”


    “不用多禮。”


    她微一抬手,王姈無意看見那纖手皓腕,仿若透明。


    “謝公主。”


    她起身重新落座,這才看向那位明章公主。


    王姈的母親文修君與宣後是親族,她也算宣後的外侄女,自小也出入宮廷,見過這位公主,她母親厭惡極了她,因為她是戾帝的女兒,不止是她母親,好多人恨她,恨不得她去死。


    可更多人喜歡她,連恨意也變得複雜了。


    袁善見最開始不也是對她不喜,見麵譏諷的嗎?


    她被人推入水裏,他也隻是冷眼旁觀,如今……


    嗬。


    謝明章或許真如傳言一樣,能蠱惑人心。


    玲瓏一坐下,一眼就見對麵末席一人對她笑的一朵花一樣。


    程少商還是穿的那日一樣的藍衫,隻頭上換了一個發飾,不過美人就是插一根草也是好看的,程少商無疑是個美人,在珠玉滿堂中也不落下風,還有一股所有女娘都沒有的天真自然。


    就像春日裏大片大片爛漫山花,生機勃勃。


    她還小貓一樣對她偷偷揮了揮手呢,二公主疑惑。


    “玲瓏你為何發笑?”


    程少商捂住爪子,老老實實坐著,玲瓏眉眼彎彎,清波流盼,“想到一件有趣的事。”


    程少商一入宮遇見的幾乎全是敵意,她身份最低,本來沒資格進宮偏偏又進宮了,誰都能欺辱她,她卻不能報複迴去,隻能忍氣吞聲,憋屈的很,一看見玲瓏才舒暢幾分,頓時忍不住問。


    “什麽有趣的事?”


    “還有沒規矩了,這有你插嘴的份嗎?”王姈習慣譏諷。


    程少商懟迴去,“就有你插嘴的份了,公主還沒說話呢。”


    王姈氣急,“你!”


    程少商,“我怎麽了我,你可少說兩句話吧。”


    一時間全是兩人的聲音,五公主不耐煩,正要嗬罵,另一人悠悠開口。


    “還是說說我那趣事。”


    眾人矚目。


    玲瓏就說道,“我之前出宮見到一隻小貓,生的十分奇特,不僅像人一樣通靈性,還會像人一樣走路說話,對我招手呢。”


    “???”


    你在說什麽?所有人一臉懵。


    裕昌郡主無語,“公主你是在說笑吧?”


    玲瓏笑意宛然,“這你都聽出來了。”


    裕昌郡主,“?”


    總覺得被侮辱了。


    “我這不是看你們一個個花一樣漂亮,卻都懶於展顏,讓這大殿跟寒冬似的,才說個笑愉悅一下。”


    她環視了一周,杏眼含笑,顧盼間動人心弦。


    “不好笑嗎?”


    “……嗬嗬。”


    大家禮貌捧場,唯有程少商笑的最大聲。


    引人側目。


    大家有誌一同,像在看一個大傻子一樣。


    玲瓏搖頭歎息,“唉,看來唯有程娘子懂我。”


    即使長袖善舞如二公主,這也啞然無聲了。


    五公主撇嘴,確實傻子才懂。


    這下大家也沒那個心思和一個傻子計較了,自掉身份,也沒甚意思,便另起話頭說著,等聖上皇後到後開席。


    隻有二公主多看了程少商一眼,若有所思。


    王姈是不相信跟個鬼一樣精的程少商是傻子,她可從沒在她手裏討到過便宜,隻是這裏除了程少商,就她身份最低,最後隻能暗暗瞪了程少商一眼,不再說話。


    宮宴男女分席,一簾之隔的人從頭聽到尾。


    五皇子生的俊秀,也是個風流性子,“這程娘子真是有趣,難得和玲瓏竟也投緣,合該是一家人,她現在正好也沒婚約,不如我把她納了。”


    三皇子不鹹不淡瞥他一眼,“五弟倒是和誰都是一家人。”


    太子劇烈咳嗽,“咳咳!”,可惜晚了。


    紗簾另一邊已經響起一道清悅的聲音,“我自是不配和三殿下一家人。”


    這火藥味忒濃,五皇子瞬間緊緊閉上嘴,那邊除了一臉迷茫的程少商,其餘人都是一靜,麵無異色,顯然已經習慣。


    三皇子目若寒冰,視線似要把簾子穿透。


    太子生怕他再說出什麽弄得不可轉圜,連忙說,“父皇他們快來了吧,父皇還特地召了程大人夫婦,想必是一起來的。”


    這是說給三皇子聽,也是說給另一個人聽。


    也不知道怎麽迴事,一向言行有度,處變不驚的三弟一遇上玲瓏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長這麽大太子何曾見他對第二個人這樣特殊?要不是態度比之常人更冷漠無情,他還以為三弟對玲瓏有意呢。


    這其中或許也就隻有淩不疑知道原因了。


    “聖上到——”


    “皇後娘娘、越妃娘娘到!”


    所有人瞬間起身迎駕,都行過禮之後,文帝讓平身,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上去心情不錯的樣子。


    “都坐,都坐,今天說是宮宴,其實也算家宴。”


    程始和蕭元漪本就一看在座都是皇子公主,天家親眷而心中惴惴不安,一聽文帝這話,頓時心裏就是一咯噔,不由得暗地裏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驚色。


    家宴?


    他、他們???


    文帝抬手,“來人,給程卿和程夫人賜坐。”


    內侍連忙動作起來,不一會兒便布置整齊,蕭元漪夫婦卻坐立不安。


    這微妙的氣氛甚至傳到了玲瓏她們這邊。


    她看了一眼格格不入的程少商,心裏浮起一個猜測。


    果然。


    下一刻就聽那邊傳來一道低沉有力的話。


    “臣請陛下代行長輩之職,替臣向程家四娘子提親。”


    “砰!”


    宮人驚唿,“不好了,裕昌郡主暈倒了!!”


    太子妃,二公主三公主,五公主,所有人,全看向了最末席呆若木雞的程少商,或多或少麵露驚色。


    還有不敢置信。


    淩不疑是誰?這程少商又是誰?兩人之間有如雲泥之別,她程少商出身低微不說,本人除了一張姣好的臉還有什麽?禮儀粗疏,才學粗陋,一無是處。


    她怎麽能配的上文成武就,手握重權的淩不疑!


    她程少商何德何能?


    而且看樣子今日這場宴席還是專為這事辦的。


    唿——


    三公主隻覺得唿吸不暢,臉青了又紫,紫了又青。


    唯一冷靜的大概就是玲瓏了,她笑了笑,論情分從小相處過的淩不疑自然親近一些,可看見程少商一無所知一點喜色也無,甚至比其他人明顯更震驚的樣子,有些說不出的感覺。


    淩不疑深受文帝偏愛,連皇子也有不如。


    他喜歡一個人,想娶一個人,文帝就可以助他,成全他,籌劃了這麽一場宴會,大庭廣眾之下由聖上開口提親。


    不知道是重視,還是輕慢。


    是不容拒絕的吧!


    所以另一個當事人的意見不重要,也不需要。


    因為在所有人看來,程少商是走了幾輩子的運,才能攀上淩不疑,她應該感激涕零,應該做夢也會笑,應該緊緊抓住。


    可玲瓏想到的是塗高山那個果敢自由的女娘。


    提起心愛之物眼神都在發光,說她不需要靠任何人,隻靠自己的雙手也能活的很好,她想知道天有多高,地裏為何能長出莊稼,車為何能在地上跑,想去更多的地方看看,向往更廣闊的天空。


    她無意入樊籠,偏偏有人將她拉進去,對她指手劃腳的嫌棄、批判、審視。


    沒人在意這是否是她想要的,是她願意的。


    玲瓏輕垂下眼瞼,掩去了眸底所有神色。


    ……


    田家酒樓


    密室


    田朔拿出一個密封小瓶,給對麵的人,“你迴去找個合適機會,把這個下給公主和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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