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撩開車簾,滾燙空氣撲麵而來,她歎了一口氣,下車走進雲錦閣。


    雲錦閣是一座酒樓,和一般熱鬧的酒樓很不同,它別出心裁做的很清幽,專門做達官顯貴的生意,隱私性極好。


    說是酒樓,它其實更像別院。


    小橋流水,竹林雅居,別有一番閑逸曠達之風,置身其中令人心神仿佛也跟著平靜了。


    過了一座小橋,驅散了幾許煩人的熱氣,哥舒沒有跟著進去,而是守在了門外。


    般若拿出一張契書,放在桌上推給宇文護,“這是登州商人捐獻的契書,二十萬兩,夠你十萬人軍隊一個月的軍餉。”


    “謝謝你之前的田契。”


    宇文護本來見到她很高興,等了這麽久也沒有一點不耐煩,她明顯疏遠話一出,他臉上笑容瞬間消失了。


    “看來是幾日沒見,到底是和我生疏了啊。”


    “謝謝也不愛聽,是非要讓我罵你嗎?”般若眉尾一揚,顯出幾分淩人嬌蠻。


    熟悉的感覺一迴來,宇文護神色鬆緩,“娘子罵我也動聽,罵一輩子也好,這世上也隻有你獨孤般若敢罵我。”


    說著他自己也笑了。


    般若隻覺得這人確實有點大病。


    “對了,你要那麽多分散的地做什麽?”


    那不是一點點,長安周邊十之六七都被她攥在了手裏。什麽東西一沾上京城的邊就貴,且絕大部分都是有主的,誰也不是傻子,除了實在貧瘠的地,都不會願意出手。


    宇文護“名聲”響亮,他要買沒人敢不賣,何況大部分並不是上等良田。


    般若也幹了一迴狼狽為奸的勾當。雖說強買強賣了吧,錢是給夠的是吧。


    這二十萬兩也算給宇文護的名聲損失費。


    ——雖然他並不在乎什麽名聲。


    但般若不是一個刻薄的人,該給就給。


    “想建一個莊子,剩下的地種點東西。”


    “種什麽?”


    般若接過他斟的酒,“一些小興趣而已。”


    這狗東西掌控欲大的驚人,她每天吃了什麽喝了什麽,做了什麽,見了什麽人他不是一清二楚?


    在這明知故問。


    “對了,我和我爹說過了,他答應我不會那麽容易接受丞相之位。”


    “是嗎?”


    “今天你爹在宮裏可是一副要和我作對到底的樣子,我為了你可是放下身段了。”


    不知怎麽的,般若聽出了一股告狀的感覺,還有一點點委屈。


    錯覺吧!般若掃了一眼對方囂張的麵孔。


    “我爹是老臣,性子比較硬,你就讓讓他,不要他一般計較,他已經答應我了,輕易不會接下丞相之位的。”


    “那他若是接了呢?”


    “不過一個丞相之位,虛的,他一個武官能懂文官在做什麽嗎?就算他真的接任了丞相之位,也切實影響不了你什麽,你還不是該做什麽做什麽。”


    獨孤信根本不擅長權謀詭鬥之術,當了一輩子的武將了,這一下子真做到丞相之位,也隻是一個名頭,說實話,根本威脅不到他,頂多壓一壓他的氣焰,讓他做事顧及一些而已。


    可顯然宇文護不這樣想,在他看來這是一個政治信號。


    “滿朝文武都知道,宇文覺讓你父親進京就是要用那幫老臣壓我,我要是放任你父親做了丞相,那我這個太師的麵子可就被踩在腳底了。”


    這朝堂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最不缺的就是一些見風使陀的人,他隨意一個小小的舉動可能會引發無數暗中揣測,激發無數暗流。


    讓獨孤信坐上丞相之位,無異於代表他在這場交鋒中落了下風,到時候免不了一些人趁機給他找不痛快,動搖不了他的地位,可也麻煩不是。


    “麵子?”


    般若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冷下臉。


    “你當初糾纏我的時候怎麽沒有麵子告訴我,你娶妻生子了?”


    現在想起,般若還是忍不住想給他幾巴掌。


    還麵子?


    一個該死的騙子還跟她講麵子。


    有什麽臉?


    這是兩人默契不去觸及的話題,當初因為這個事鬧得幾乎撕破臉皮,他胸口上現在還有她當初留下的疤痕,離心口不過半寸。


    他名下那座囚牢一樣的別室遺址還在那。


    “獨孤般若”在兩年前差點死過一次了。


    現在裝的再若無其事,也掩飾不了當時幾乎同歸於盡的瘋狂。


    現如今驟然被提起,宇文護猛的沉下臉,隱現怒氣。


    “獨孤般若,你講點道理,家事政事怎麽能混為一談?”


    “是啊,是太師大人的家事,容不得我置喙,我父親做不做丞相也是他自己的事,我說過誰也不能動我的家人,既然你要對付他,我們就不再是同路人,不如就此分開,各自安好,省的日後敵對。”


    般若口不擇言,開口就是決裂,半真半假,是生氣,也是試探。


    可惜,她再一次失望了。


    每一次她以為她踩中了他的底線,他都會讓你知道什麽叫不可捉摸,讓你所有想法落空,永遠不知道下一步他會做出些什麽來,就像現在。


    “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我怎麽可能真對你父親下手,他可是我未來嶽父。”


    “嚐嚐,你最愛的青梅酒,你來之前我已經讓人冰鎮過了。”


    仿佛之前都是幻覺,他若無其事的遞給她一杯酒給他賠罪,態度平和親昵。般若都被他整不會了,情緒不上不下,有一種嚴防死守對方炸堡壘,結果對方笑嘻嘻給你放了一朵煙花的感覺。


    般若一言難盡凝著那張笑吟吟的臉。


    “不試試嗎?這是去年你我親手種下的青梅。”他閑散的坐著,絲毫不見半點異色,這就不是一個正常人。


    般若甘拜下風,算了,和一個神經病計較什麽呢?


    成年人之間的逢場作戲罷了!


    見她接過,宇文護嘴角弧度更深,“如何?”


    “……不錯。”勁兒有點大了。


    宇文護轉動酒杯嘴角噙著笑意,微醺慵懶的勁兒像一頭打盹的雄獅,抬手隨意扯開領口,露出小半胸膛,雄性荷爾蒙爆棚,該死的吸引人。


    般若覺得有點暈,眨眨眼,桃花眼水色朦朧,流露出一點迷離,狐疑的問。


    “這是青梅酒?”


    “自然。”


    宇文護坦然,對上她秋水一般迷朦著醉意的雙眸,似歎似笑,也隻有這個時候,她才會用這樣柔軟的目光看他。


    “不是。”般若才不信,就這能是青梅酒?


    “哦,可能是拿錯了吧。”


    宇文護低笑,“當初和青梅酒埋一起的還有一壇仙人醉。”


    般若,“……?!”


    冰鑒裏的冰兢兢業業散發冷氣,般若想清醒一點卻感覺臉頰一陣發燙,清透柔白的肌膚上蔓延開一片粉意,連纖長白皙的脖頸也帶上誘人薄粉,迤邐之態讓宇文護眼神晦澀起來,壓抑洶湧情緒在眼底激蕩出深邃碧色。


    她瞧了一眼心中一慌,別開視線,聲音也帶上了惱意,“宇文護,你就算不是一個君子,堂堂太師也要點臉吧,出入衣冠整齊不知道嗎?”


    “哈哈。”


    “宇文護!!”


    “好好好,正衣冠,便為你做一次君子。”


    宇文護攏好衣服,長眉舒展,語氣縱容。


    他喜歡看她為他失了冷靜,被他掀起情緒。


    這樣能讓他知道那若即若離感覺不過他的錯覺,她依然對他有感覺。能夠在細枝末節之中感受到她對他的特殊。


    太危險了!般若隻想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等等。”


    “還有什麽……”事嗎?


    剛走出兩步,他從身後緊緊的抱住她,力氣之大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血肉裏,勒的般若快喘不過氣來,他灼熱嘶啞的聲音在她耳邊壓抑的響起。


    “般若,我想你了。”


    “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每時每刻都能看到你,我快忍不住了。”


    “明天我去向你父親提親,嫁給我,好不好?”


    “轟”的一聲,般若隻感覺血液逆衝到腦,一陣陣眩暈,臉色瞬間煞白,她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讓自己的聲音沒有顯得慌亂顫抖,轉身溫柔親昵的迴抱住他。


    “阿護,我們不是說好了的嗎?現在時機未到。”


    “你現在還沒有登上帝位,現在讓我嫁給你,是要我做你的妾嗎?還是娶我做平妻?你這樣置結發妻子臉麵於何地?又置我於何地?”


    “阿護,不可以這樣過分的。”


    “等等,再等一等,等你登上帝位……”


    “我的阿護有經天緯地之能,是蓋世的英雄,我相信他。”


    “相信有一天,他會以天子之尊,娶我為後。”


    “我一直等著他。”


    “阿護,從來不會讓我失望的,對嗎?”


    最後兩個字,她說的極輕,極溫柔,像裹著糖衣的毒,明知讓人萬劫不複,也心甘情願吞下,隻為那一點致命的甜頭。


    宇文護知道自己著了魔,可有什麽辦法?


    從好奇到淪陷,他甚至不願意反抗一二。


    宇文護低頭輕輕抵在她光潔的額頭,鼻尖相觸,彼此唿吸纏綿,欲望卻如潮水一樣退去,他揚起了嘴角。


    “對。”


    “你永遠是我唯一的皇後。”


    是我的唯一。


    所以般若,不要背叛我,否則我會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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