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哭喊的人被堵住了聲音,四下皆靜,黑色的駿馬沒有一絲雜色,馬上的人身著黑甲,坐在馬上也能看出身材高大挺拔,麵部線條格外冷硬深刻,深沉肅穆,如置身陰影中般晦暗。


    時間太久了,昭君幾乎已經忘了他十年前的模樣。


    這張臉逐漸替換了記憶中那道沉默瘦小的影子。


    她垂下眼睫,避開了那極富侵略性的眼神,微微福身。


    “見過淩將軍。”


    道路兩旁樹木茂密,天光透過葉的縫隙,光暈斑駁,額上水色寶石晶瑩剔透,折射出迷離的光澤,低垂的眼尾天生勾出昳麗的弧度,簡單一個行禮的動作也有一股令人移不開眼的美態。


    梁邱飛已經看呆了,腦海中有片刻的空白。


    若是在戰場中,就這短短片刻已經夠他死上十幾迴,迴過神來時,梁邱飛手心都是汗,心有餘悸。


    他跟著少主公多年,不是沒有遇見過細作,相反還有很多,其中有不少都是絕色美人,意圖引誘他家少主公,也有不少對他使力的,他可沒一絲動搖。


    梁邱飛還曾得意於自己的自製力,隻到此刻才發現原來不是他心性堅定,而是未遇見真正的絕色。


    他心虛的偷偷看一眼梁邱起,發現他沒發現他方才的失態,這才鬆了一口氣。


    袁善見眉心微皺,不動聲色往前走了一步,擋在了昭君麵前,揚起一個淡淡的笑,疏離淡漠,在這荒野地界也顯出了一股出塵貴氣。


    他瞥了一眼被壓住的人,“淩將軍班師迴朝,想必事務繁多,在下就不打擾淩將軍公務了,與昭君先行一步。”


    “告辭。”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梁邱飛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梁邱起皺眉。


    他是軍中之人,也知道一個男子如此親昵唿一個女子閨名,意味著什麽,不過一年前定國將軍府與袁氏定親也轟動了都城,如此稱唿倒也不算出格。


    隻是……


    梁邱起看向他家少主公,心裏劃過一絲擔憂。


    他家少主公可能並不愛聽。


    袁善見抬頭直視淩不疑,不閃不避,甚至帶笑。


    看起來一派儒雅,與之對視卻絲毫不落下風。


    淩不疑劍眉一壓,無形的氣勢如風雨欲來天際一望無際的黑雲,傾覆而下。空氣似乎也變得稀薄。


    寂靜中莫名有一種劍拔弩張的氣氛,讓人喘不過氣。


    “袁善見。”


    就在眾人頭皮發麻時,一道聲音突然出現,清靈似山間涓涓流水,打破了這膠著的氣氛。


    昭君抬手輕輕拉了拉袁善見的袖袍,對上他的目光,一雙含情的桃花眸流露出了一絲委屈。


    “累了。”


    爬了那麽久的山,又下山,在興頭上時不覺得什麽,一鬆懈下來腿一陣陣的發酸,她要站不住了。


    袁善見氣勢一瀉千丈,剛要說話。一道沉冷的聲音搶先而出。


    “讓行。”


    一聲令下,橫在路上的黑甲軍無聲的打馬讓路。


    青黛快喜極而泣了,齊全也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公子,天色不早了,我們還是快迴去吧!”


    別在這裏和人較勁了。


    昭君已經扔下未婚夫,向馬車走去,舉手投足依然優雅,渾身上下卻肉眼可見的洋溢著喜悅的氣息。


    袁善見,“……”


    上了馬車,昭君撩開青色車簾,看向還呆在原地的袁善見。


    “袁善見,走了。”


    說完,她向馬上冷麵的故人輕一點頭,淺笑宛然。


    “多謝將軍。”


    清清淺淺的一個笑,落入淩不疑眼中,如一滴水,沒入了心裏,漾開一圈又一圈漣漪,不驚心動魄,卻也讓他仿若能凍死人的冷氣消散了些許。


    他微微頷首,那雙深邃暗沉的眼看不出情緒。


    袁善見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轉身上了來時的馬車。


    兩輛車一前一後,揚起了地上的塵土,逐漸化為了一個黑點。


    梁邱飛被阿兄示意,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


    “少主公,馬車已經走遠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迴去了?”


    淩不疑轉頭,那眼神讓梁邱飛一個激靈,猛的挺直了腰,舌頭都捋不直了,慌的很。


    “少……少少主公……”


    屁股似乎在隱隱作痛了,梁邱飛以為十大板跑不掉的時候,他家少主公竟然隻是看了他一眼。


    噫?


    “走了!”


    梁邱起踢了他一腳,幹脆利落的翻身上馬。


    梁邱飛被踢了一腳,卻笑的像個大傻子,連忙打馬跟上。


    他的屁股保住了。


    被堵住嘴的董倉管被黑甲軍壓住按在馬上,一行人如同黑色洪流,無聲而迅速的向都城而去。


    ……


    袁善見把昭君送迴了府,親眼見她進了府門才離去。


    顧氏在準備各府禮單,快過正旦了,人情來往不能少,人脈也需要維護,送禮也是有講究的活。


    比如那些親貴世家,送禮就不能送些財帛之類的俗物,否則就不是送禮,而是得罪人了。


    一些武將人家,平日過的緊的,就可以在禮單中添上一些實用的東西。還要根據官秩大小,親疏遠近考慮。


    是以一份看似簡單的禮單可以看出很多東西。


    這些東西也是一個當家主母最基本的能力,顧氏一見昭君進來,就把她叫在身邊幫忙,昭君一聽頭都大了。


    顧氏無奈,溫柔的撫著她的頭,“阿母知道你不喜這些,可再過不久你就要嫁去袁家,袁慎是袁氏嫡支嫡子,他的新婦便是袁家宗婦,你縱是再不喜也要做啊!”


    “就如同阿母這般,把不喜的事變成了習慣?”


    顧氏一怔,望著女兒如花一樣鮮嫩的麵容,撫著她發絲的動作一頓。


    “是。”


    她輕聲道,“這就是為人新婦。”


    昭君有絲絲迷惘,抿緊了唇,她想說如果為人新婦就必須強迫自己做不喜歡的事,變成另一個模樣,那她寧願不婚。


    可她卻沒有開口,因為她知道她這些話是“大逆不道”的。


    況且,她想,她對袁善見應該是喜歡的。


    桃花姐姐說,愛是付出,是犧牲,惟願他好。


    她既心悅他,為和他相守白頭,這些似乎並不算什麽。


    可為何她的心裏悶悶的呢?


    她伏在母親膝頭,抬頭望向她,“阿母,你還愛阿父嗎?”


    顧氏聽了隻是一笑,歲月格外偏愛她,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麽痕跡,依然如年輕時一般美麗,昭君卻覺得此刻的母親隱隱與天恩寺的佛像重合。


    人世人來人往,喧囂再甚,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你阿父來了信,青州來人大概在路上了。”


    昭君忍不住皺眉。


    她長大一些後,不知道是文帝對她阿父放心了還是覺得讓一個女兒連父親相貌都不認得有些不好,每年快到正旦青州都會派人來接她們過去。


    她從小跟著母親長大,對這個父親隻是一個概念,對去青州沒什麽感覺,對這個父親也談不上什麽期待,唯一高興的就是可以出都城見識另一番天地。


    可這種興奮在那三個姨娘帶著兩個幼弟三個幼妹來與阿母見禮時蕩然無存。


    她牽著阿母的手,清晰的感受到那一刻母親的手變得冰涼。


    第二年,青州來人,昭君便說不想去,可愛她如命的阿母第一次沒順著她,她們還是去了。


    她不理解,阿母明明不喜歡,為何還要去。


    阿母說,因為他是你阿父。


    顧清婉可以不需要郎婿,可她的女兒需要父親,需要一個愛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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