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清晨,敏慎殿的主臥中一夜驟雨初歇,床上、地上還能找到昨夜激戰留下的痕跡。


    出征在即,一夜的抵死纏綿非但沒有讓李瑁身體疲憊,反倒覺得神清氣爽,明台也清明了許多。


    今日是李瑁出征的日子,辰時整軍,楊玉環早早地便起了床,吩咐人取來了軍中穿著的明光鎧。


    臥房的銅鏡前,楊玉環和紫竹兩人合力為李瑁將繁重的明光鎧逐步穿戴好,係上腰間的麒麟甲帶,擦亮身上的每一塊甲片。


    大唐十三鎧,以明光鎧為首,因甲片拋光,在陽光下十分光亮故而得名。


    明光鎧是為鐵製,質地堅硬,能防刀劍飛矢,但卻成本極高,極費工時,所以隻有六品以上的將軍方才穿著。


    而李瑁身上的明光鎧又與尋常將領的不同,尋常的明光鎧的甲片是由鐵片製成,而李瑁身上這副卻是由镔鐵所製,比尋常的甲片更輕更薄,也更為堅固,鍛造耗費之高幾與黃金等價。


    李瑁本就身姿挺拔,相貌俊秀,如今在這副明光鎧的襯托下更顯三分英氣,乍一看去,倒也不負長安玉郎之名。


    王府中,李瑁與楊玉環依依惜別後,隨後便領著一眾王府衛率出了府,策馬直奔南麵的明德門而去。


    等李瑁趕到明德門外時,李瑁此行的親衛統領馬璘和隨軍書記房渭已經領著三千左金吾將士在城外等候。


    李瑁遠遠地便看見騎馬立於眾軍之前的馬璘,朝著身旁的武彥平相視一笑。


    響鼓不用重錘,馬璘本就是虎門將種,稍加點撥自然就能通透。


    今日的馬璘一身鐵甲,腰跨駿馬,眉宇間透著一股堅毅與果敢,與前日酒肆中所見簡直判若兩人。在馬璘地身旁,則是一位身著綠袍,麵容方正的文官,向來便是此行的隨軍書記房渭了。


    馬璘一見得李瑁近前,便連忙翻身下馬,拜在李瑁馬前,中氣十足道:“末將左金吾中郎將馬璘,拜見壽王殿下。”


    李瑁看著馬璘今日的模樣,淡淡笑道:“馬將軍考慮好了?”


    馬璘朗聲迴道:“馬璘早先無狀,空度光陰十九載,前日的殿下指點方才頓悟。此行馬璘必當恪盡職守,另建新功,不使吾祖勳業墜地,忘殿下收留。”


    看著馬璘的表現,李瑁滿意地點了點頭,眼前這個少年將軍終於有了些大唐名將的影子。


    李瑁親自下馬將馬璘扶起,鼓勵道:“令祖馬伏波誌存高遠,戰功赫赫,卻因奸人讒言未入雲台二十八將之列。本王向你保證,隻要你在本王身邊好生效力,將來未必沒有名錄淩煙閣,補此遺憾的一天。。”


    淩煙閣乃太宗年間為表彰功臣而建立的高閣,入淩煙閣可以說是大唐臣子最高的榮譽,對馬璘自然也有極大的吸引力。


    但入淩煙閣的功臣向來都是由宰相提議,皇帝欽定的,李瑁這樣承諾便就有些其他的味道了。


    馬璘此前雖然浪蕩,但卻不笨,李瑁話中的拉攏之意自然聽得出來。


    朝中站隊不是小事,牽扯甚多,李瑁本以為馬璘會再猶豫片刻,可沒想到馬璘竟然直接就應了下來:“馬璘的第二條命是殿下給的,但憑殿下所需,馬璘必誓死效命!”


    “好!”李瑁重重地拍了拍馬璘的手臂,臉上露出一絲豪壯之氣。


    有馬璘在手,李瑁對未來掌控的力度又大了一份。


    不過一旁的隨軍書記房渭看到這一幕眼睛卻有些陰鬱,稍稍皺了皺眉。


    李瑁翻身上馬,高舉手中的承影劍,對眾人高喝道:“大軍開拔。”


    一陣濃濃的煙塵在城外揚起,李瑁率領三千將士開始了劍南的征程。


    大軍如長蛇般漸漸遠去,明德門外又恢複了往日的模樣。與此同時,長安城平靜的崔府中卻透著一絲詭異的不尋常。


    清河崔氏自秦漢始便是山東有數的望族,到了隋末唐初,崔氏更是成了天下數一數二的世家大族。


    唐建國初年,太宗皇帝曾令高士廉重編《氏族誌》,習慣地將崔家列為了第一大姓,不過後來因李世民大怒,這才將李家排在了崔家之前。


    僅此一事,崔家門閥之貴可見一斑。


    可崔家若僅僅門閥清貴也就罷了,崔家為官者還極多。其中最為出眾的便是崔家家主崔琳三兄弟。


    三人中崔琳官至太子少保,崔珪官至太子詹事,崔瑤官至光祿卿,官階都在三品以上。崔琳、崔珪、崔瑤又都在私邸門口列戟,時人稱之“三戟崔家”。


    在崔家的書房中,崔家家主崔琳正端坐在錦塌上,崔琳的長子,殿中侍禦史崔煥正跪在他的案邊。


    晨昏定省,早晚間問候父輩這是崔家傳承了數百年的傳統。


    “阿爹,兒方才得到消息,李瑁已經率軍離京了。”崔煥行完拜禮,跪坐在了崔琳的身邊。


    “恩。”


    崔琳輕輕應了一聲,接著問道:“可有什麽異常?”


    崔煥想了想,迴道:“異常倒也算不上,隻是李瑁似乎對左金吾衛的馬璘很是關注。”


    “馬璘?”


    崔琳眉頭微蹙,隨即又搖了搖頭:“馬璘不過是個紈絝子弟,成不了氣候,這個你不要管他,你一定要讓我們的人盯緊李瑁,他才是關鍵。”


    “是,可......”崔煥聽了崔琳的話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又咽了下去。


    崔琳注意到了崔煥的表情,問道:“你可是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


    崔煥點頭道:“阿爹,我們崔家乃是傳承千年的世家,向來不會在明麵上直接涉及儲君之爭,可這一下阿爹公然在朝堂上為太子發聲,是不是做的有些太明顯了?”


    崔煥是崔琳的兒子,更是崔家的長房長子,崔琳一向把他當做崔家未來的家主栽培,為了培養他的政治嗅覺,崔琳在他身上傾注的心血不可謂不多。


    崔琳盯著崔煥的雙眼,沉聲問道:“皇上已經年過六旬,算得上是年邁了,你以為皇上之後,誰最有機會榮登九五?”


    崔煥既然是崔家子弟,自然不會是個草包,他稍稍思慮看一會便迴道:“皇上子嗣雖多,但真正有機會問鼎皇位隻有三個皇子:太子、慶王、還有壽王。”


    崔煥的迴答算不上驚豔,這是朝中大多官員的看法。


    “那這三人之中若是要你去掉一個,你會去誰?”崔琳又提了一個問題,這一次嗎,他看向崔煥的眼神隱隱帶了些鼓勵和期盼。


    崔煥迎著崔琳的眼神,仔細想了許久,才謹慎地迴道:“慶王李琮?”


    崔琳的眼神一下子舒緩了下來,帶上了一絲笑意,顯然對崔煥的答案頗為滿意。


    崔琳端起書案上的茶碗輕輕啜了一口,眼睛中閃爍這難以捉摸的光芒:“昔年廢太子李瑛雖是武惠妃所害,但處斬的聖旨卻是皇上親自下的。如今李瑛之子李俅雖然過繼給了膝下無子的慶王,但以皇上的性子絕不會放心李俅。所以李琮雖是長子,看似機會極大,實則隻是皇上用來平衡太子和壽王的一枚棋子,早晚會被丟棄。所以未來的皇位隻能從太子和壽王中產生。


    為父官拜太子少保,你二叔崔珪官拜太子詹事,你三叔崔瑤雖不在太子府下,卻也是公認的太子黨,我們崔家的利益早就和太子綁在一塊兒了。如今皇上年事漸高,若是太子不犯大錯,繼位的可能性極大。”


    “隻要太子繼位自然少不了對我們崔家的倚仗,阿爹的做法是不是有點著急了。”崔煥不解地問道。


    崔琳搖了搖頭,眼中流露出一絲擔憂:“太子若能繼位固然需要倚仗我崔家,但他眼下最大的助力卻是樊川韋家。太子妃便是韋家的嫡女,太子妃的三位親兄江淮轉運使韋堅、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更是朝中重臣,此時我們若是再不做點什麽,等到太子成功繼位,恐怕韋家就該騎到我們崔家頭上去了。我們清河崔家天下世家魁首的名號決不能在為父手上丟了。”


    “原來如此。”


    崔煥若有所得地點了點頭,又接著問道:“那我們接下來又該如何?”


    崔琳花白的胡須微微抖動,臉上露出一閃而過的寒意:“如果李瑁真的以為此去劍南這麽簡單的話那他就錯了,為父已經在那邊安排好了陷阱,隻等他自己一頭撞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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