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朔朔,早已光禿了的樹枝被風吹得直不起腰來。諾大的齊王府上下一片靜謐。大堂之上,徐楓分別和顧炎武、瞿式耜、張同敞三人圍坐在一張桌前。大家的表情都很鬆弛,就像是私下待客,毫無尊卑之禮。


    侍女環兒也跪坐在一旁,手裏提著茶壺,觀察著他四人的茶盞,若是有誰見底了,便給續上。


    照理來說,徐楓是王爵,那三人爵位最高的也不過是瞿式耜的臨桂伯。他們是不能同桌而坐的。但徐楓非常不屑於理會這些繁文縟節,尤其是這樣的私下會見,更是將這些禮法棄之不用。這也讓閣臣們覺得徐楓頗有戰國時孟嚐君的風采。


    “魯軍唐軍如猛虎,舊京如累卵。齊王與陛下若不速至,恐舊京雖複,不免落入魯唐之手。”


    徐楓讀信讀到這裏,隻覺得後脊梁一陣發涼。顧炎武、瞿式耜和張同敞三人也都微微皺眉,均覺得此事棘手。


    “這是吳勝兆發來的手劄,不過也是鄭森授意的。”徐楓揚起頭來,掃視著三人:“諸位覺得此事如何處理比較穩妥?”


    顧炎武沉聲說道:“齊王,臣以為隻有搶在唐王、魯王之前迴京,才可立於不敗之地。”


    “顧大人所言極是。”張同敞也這樣附和著。


    徐楓淡淡地一笑,說:“咱們的內閣大臣有五十多人,但今天我隻叫了你們三個來開會。你們知道是為什麽?”


    三人互相望了望,由瞿式耜道:“自然是齊王垂愛我等,信任關切。”


    徐楓搖了搖頭,笑著說:“不僅如此。我之所以隻叫你們,是因為我覺得這件事越少的人知道越好。咱們大明的閣臣們喜歡沽名賣直,責己寬、律人嚴。如果給他們知道唐王、魯王的事,隻怕又會吵翻天了。”


    聽了這話,三位大臣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沽名賣直。嗯,齊王的斷語確是精準。”顧炎武笑言道。


    “這不是我說的,而是一個叫黃仁宇的曆史學家說的。”徐楓頓了一頓,又道:“你們三人是為數不多的能幹事,肯幹事,而且忠心體國的正人君子。所以我才要與你們商量。”


    “齊王謬讚。我等不過是盡一個臣子的本分。”張同敞作了一揖,行了個半禮。


    瞿式耜笑著說:“其實齊王心中早有計較,隻不過是想讓我三人再陳利害,好下定還朝的決心,是嗎?”


    徐楓哈哈大笑,說:“知我者,起田兄也!不錯不錯,我正有還朝之意。”


    “齊王是如何思量的,還請示下。”張同敞說。


    徐楓想了想,便將聲音壓低,道:“我打算,這次還朝就我一人去,陛下仍留在桂林。我秘密迴京,收拾好了局麵,再恭迎陛下。諸位意下如何?”


    “這……”三人又彼此望了望,還是由張同敞說:“齊王孤身前往,未免太險。而閣臣們許久不見齊王,也難免有所猜忌。”


    “別山。”瞿式耜輕輕按了按張同敞的手,說:“我倒是覺得,齊王此法可行。若論險,齊王來桂林清君側時更險,去雲南見孫可望時更險。而南京若被鄭總兵攻克,好歹也都是自己人,不會多險。至於閣臣們……瞞得了就瞞,瞞不了的話……”


    “瞞不了就不瞞了。”徐楓嗬嗬笑著:“諒他們也不敢造次。”


    “還是瞞著的好。”顧炎武望了眼張同敞和瞿式耜,又轉頭對徐楓提醒道:“他們不敢造次,卻也不免生亂。”


    三人聞言,均是默默點頭。


    “所以,我走之後,桂林這邊的事還請起田兄和別山兄多多照應。”徐楓說著,便又露出了笑顏。


    瞿式耜和張同敞麵色一凜,紛紛站起身來向徐楓作揖行禮,道:“臣等定不負齊王所托。”


    “好了好了,兩位請坐吧。”徐楓向他們招了招手。


    二人剛落座,徐楓便又將目光移向了顧炎武,說:“顧先生,你陪我走南京這一遭吧。”


    “是。臣肝腦塗地。”顧炎武也含笑答應著。


    “王爺。”環兒輕輕喚了一聲,說:“王爺此去南京,身邊總得有個人照料。王爺就帶著奴婢一起去吧。”


    徐楓搖了搖頭,道:“不可不可。你要留下來,照顧王妃。”


    “可奴婢放心不下王爺呀。”環兒說著,眉宇間便透出了一點哀愁。


    徐楓報以一笑,輕輕握住了環兒溫潤如玉地小手,道:“不要擔心。我很快就會來接你和王妃過去的。”


    環兒抬起頭來望著他,淚水在眼眶中打著轉。但此時此刻,也隻有默默地點頭應著。


    徐楓站起身來,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發出幾聲“咯嘣咯嘣”地關節彈響。


    “如果大家沒有不同意見的話,就各自迴府吧。”徐楓剛說到這兒,就看見門子一路小跑地朝自己這邊來了。


    “王爺!王爺!”門子跑到跟前,行禮說道:“又有一封手劄送到,是國姓爺送來的。”


    他說著便將手裏握著的信劄又向前遞了遞。


    “哦?怎麽又有新劄子了?”徐楓有些疑惑,一邊嘀咕一邊迎上去接。


    他打開信劄一讀,不禁雙目圓睜,一臉地驚恐。瞿式耜等三人見狀也發覺事態不對,便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齊王,不知又出了什麽事?”顧炎武替他三人問道。


    徐楓轉過身來,幽幽地說:“歸順未久的李成棟死了。”


    “死了?”三人也是大吃一驚,一臉地錯愕神情。


    徐楓呆呆地點了點頭,補充道:“李成棟帶著本部人馬自蘇州向南京而去。行至半途,遭到劉國軒的截殺。慌亂之下,李成棟墜馬落水,溺死在了河中。”


    瞿式耜愣了半晌,才又是一聲長歎,不無感慨地說:“胡馬尚未驅逐,我朝卻同室操戈。如此下去,複興如何能成功?”


    徐楓也是搖頭苦笑,說:“李成棟投順的是魯王。他之所以加快步伐去攻南京,也是為了迎魯王入城。鄭森早知他會如此行事,便派了劉國軒沿途阻擊。”


    “那誰去打南京呢?”張同敞急急地問。


    徐楓將信劄遞給了他,說:“鄭森言道,若南京不下,他提頭來見。”


    張同敞草草將這信讀了一遍,也是木然而立,麵色也頗為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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