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洪承疇接到了徐楓的迴劄。他越是深讀,眉頭就皺得越緊。徐昊在一旁恭恭敬敬地站著,偶爾還歪一下頭,試圖能瞥一眼徐楓紮子上的內容。


    可這些冗長的繁體字一個挨一個,連個標點符號都沒有。徐昊本就不喜歡讀書,看到這樣的書信就更是頭大。他盡管能瞥上一眼,卻也很難獲得多少有效的信息。


    此時的洪承疇內心十分焦灼。南京被圍已有半月,但鄭森隻圍不打,不知是作何盤算。而困在城裏的洪承疇也不能坐以待斃,苦思數日,終於製定好了反攻計劃。


    而這天晚上,就是清軍發起反攻的時候。洪承疇也意圖仿效東晉名士謝安,安坐於府中,找來徐昊談天。可不曾想,徐楓的迴紮竟然這麽快就送到了。


    按理說,此時的南京被鄭森圍困,早已和外界斷了往來。但洪承疇和徐楓的書信往還絲毫不受影響。


    對此,洪承疇也深感疑惑。不過,他也沒能疑惑多久。因為徐楓在信劄中說得明白,這是他囑咐鄭森這麽做的,故意露出一個空隙,以方便他們通信。


    “哼哼!看來徐楓在明廷還真是深得信任。”洪承疇一邊拆解著信劄一邊笑著對身旁的徐昊說。


    而徐昊也隻是笑笑,沒有答話。


    洪承疇故作輕鬆地姿態,是要讓徐昊覺得自己胸有成竹,讓他覺得今晚的反攻計劃必能成功。


    可他將信一讀,臉上的表情頃刻間就凝固了,手也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此時,他眼珠向上一翻,正瞅見徐昊探頭探腦地想看信上的內容。二人目光一接,徐昊急忙向後退了兩步,不敢造次了。


    “福王,你想看信?”洪承疇興趣盎然地望著他。


    “我……”徐昊撓了撓頭,說:“我隻想知道,洪先生要怎樣發落我。”


    “福王過慮了。”洪承疇搖頭苦笑,繼續漫不經心地瀏覽著手裏的劄子:“鄭森圍城日久,朝廷的援兵又久久不至。不知哪一刻,他們就能打進來。哼哼,我洪某人的項上人頭尚且不保,又怎麽發落福王呢?”


    徐昊猶豫了一下,試探似的問道:“洪先生不是部署了反擊戰術嗎?或許也可一舉擊敗鄭森呢?”


    “難道福王希望我擊敗鄭森?”洪承疇抬眼望著徐昊。徐昊低下了頭去,不說話了。


    洪承疇瞥了他一眼,冷哼一聲,繼續說:“徐楓這封密劄是講孫可望的。他說孫可望歸順我大清是詐降。他孤身犯險來到江寧,把一路上的所見所聞都寫成了密信發給了李定國和劉文秀,好給他們的北伐提供向導。最後他們裏應外合,攻下江寧。”


    “啊?”徐昊驚訝地嘴巴張得老大,思索了半晌才說:“江寧上下都是洪先生的人,他怎麽把密信發出去呢?”


    “哼!我能發,徐楓能發,難道他就不能發?”洪承疇淡淡地說:“發信倒是不難,難的是孫可望有沒有這個膽子。他可是堂堂的秦王啊,敢冒這個險嗎?”


    徐昊打了個冷戰,忙不迭地搖頭,說:“反正我是不敢。”


    這時候,老仆人匆匆而來,臉上洋溢著喜悅之情。


    “先生!先生真是神機妙算、諸葛再世。”老仆人迎上來翹起了大拇指:“先生的突襲計劃果然奏效,城外的海寇已被打退了。”


    “什麽?”洪承疇從太師椅上一躍而起,叫道:“他們真的退了?什麽時候的事?”


    “千真萬確,就在剛剛。”老仆人難掩興奮之情,補充道:“梅勒章京喀喀木、梅勒章京馬爾賽、總兵梁化鳳、蘇鬆提督李成棟各率主力從陸上出戰,水師提督管效忠由水路配合,鄭森海寇雖負隅頑抗,但終是螳臂當車,水陸兩軍已全線潰退。”


    “不知是不是佯裝敗走,誘敵深入?”洪承疇追問道。


    “不會!”老仆人解釋道:“李成棟說,鄭森海寇隊形散亂,顯然是真敗。張煌言、黃冰卿等部也匆匆撤走。先生,我江寧之圍終於解了!”


    “啊?竟是如此輕易的嗎?”洪承疇腳下一陣踉蹌,險些摔倒。


    老仆人眼疾手快,急忙上前將他扶住,關切地問:“先生無礙吧?”


    “哦,無礙無礙。”洪承疇失神似的一笑,說:“隻是形勢倒轉得太快太輕易。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徐昊幽幽地說了一句。


    “對!幸福來得太突然了!”洪承疇麵色漲紅,心跳也跟著加速了。


    他緊緊攀住老仆人的雙臂,說:“快!傳我的命令,所有追擊的部隊全部迴撤。此戰我軍雖勝,但損失亦是不小。護住江寧,安撫百姓,才是當務之急!”


    “是!”老仆人正要轉身離去,洪承疇又緊緊將他一拉,說:“算了,還是我親自去吧。”


    於是,這主仆二人一前一後,步履匆匆地離去了。而徐昊呆立在當場,心情倍覺失落,不禁歎道:“看來誰也改變不了我階下囚的命運了。”


    此時的南京燕子磯,寒風淩冽,水涼似冰。披著皮襖地洪承疇站在船頭,遙望著遠處一艘小舟的翩翩駛來。


    待小舟駛到了眼前,一個士卒在他人的攙扶下,從小舟上跨步上了大船。


    他趨步來到洪承疇麵前,單膝跪下行禮:“小的見過洪學士。”


    “好了,此戰辛苦。敵船中可有什麽繳獲?”洪承疇問道。


    士卒答道:“稟洪學士,我們繳獲了破損的戰船二十艘,藤甲、棉甲各百件,還有些生鏽了的兵器。”


    洪承疇嘴角一瞥,說:“這些東西,我們要它何來。”


    “不過,還有兩封書信,想來洪學士用得著。”他說著便將手裏的兩個卷軸舉過了頭頂。


    “哦?”洪承疇心裏犯起嘀咕,便抬手將這兩個卷軸拿了起來。第一封書信,是徐楓以齊王的口吻命令鄭森隻能圍城而不能攻城。這是當日錦衣衛傳來的齊王令旨,正好被清軍繳獲。


    而第二封書信,是鄭森寫給孫可望的一封信。他在信中依舊稱孫可望為“秦王”,高度讚揚了孫可望深入虎穴的膽略,同時向他大吐苦水,抱怨徐楓圍而不打地戰略是多麽地愚蠢,多麽地不合時宜。


    這兩封書信擺在洪承疇的眼前,不禁令他毛骨悚然。一個清晰地故事徐徐展開了。


    孫可望詐降清廷,然後將這裏的軍事部署泄露給了鄭森、李定國和劉文秀。於是他們三路發兵,打了清廷一個措手不及。但就在這關鍵時刻,徐楓給鄭森發來了令旨,不準他強攻南京,從而給自己贏得了反擊的機會。


    想到這裏,洪承疇又是後怕又是慶幸。“幸好有徐楓呀。”他將卷軸一合,喃喃歎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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