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有此理!”孫可望奮力在桌麵上一掃,那碗熱茶“啪”地一聲摔碎在了青泥磚地上。


    坐在一旁的李定國麵色陰沉,沒有說話。但他胸口起伏,唿吸急促,想來心情也是十分激動的了。


    孫可望轉過頭來,瞪著滿眼血絲說道:“你要知道,天底下除了皇帝老子以外,我是最尊貴的!因為我是秦王!朝廷的敕令和大印還在呢!”


    李定國揚眉一瞥,強抑怒氣說:“大哥的王爵乃朝廷所封,無人敢否認。”


    “既然如此,雲南的事為什麽要聽那個徐暮帆的!”孫可望迎上兩步,揚臂向屋外一指,忿忿地說:“他徐暮帆有什麽了不起的,也不過就是個安寧伯!而我是秦王!開科取士,憑什麽讓他來命題?又憑什麽讓他去給何騰蛟下軍令?”


    李定國不卑不亢,緩緩說道:“因為徐大人是江防總督,還握有尚方寶劍。這也是朝廷所封的。”


    “什麽狗屁朝廷!”李定國話音剛落,孫可望就將頭憤怒地一甩,雙手叉腰說:“這個朝廷我想認便認,若是哪天我不想認了便可不認!”


    “大哥!”李定國再也無法忍耐,立即拍桌而起,叫道:“大哥莫說這大逆不道的話!你別忘了,咱們的王爵來自朝廷。若是你不認朝廷,那你的秦王也就當不了了。”


    孫可望的麵色漸顯陰沉,嘟囔了一句:“不當就不當。反正我有人有地盤,大可自封‘國主’。”


    孫可望拋下這句話,一甩袍袖,悻悻然地走了。


    他話雖說得霸道,但語氣明顯軟了下來。李定國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禁搖首一歎,道:“昔日的好兄弟,怎麽也會鬧到這般田地了?”


    他說完也是苦笑連連,頹然坐了下來。這時,徐楓的侍女彩兒飄然而來。


    她瞧了一眼皺眉苦思的李定國,迎上去說:“晉王殿下,我們家大人有請呢。”


    彩兒這銀鈴一般的聲音讓李定國如沐春風。他心頭一喜,忙揚起了頭來,說:“原來是彩兒姑娘。怎麽?徐大人不是正在監考嗎?這時候叫我過去?”


    彩兒格格一笑,說:“筆試已經考完了,現在是麵試呢。徐大人也叫晉王您過去聽聽。”


    李定國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說:“科舉考試何曾有過麵試?”


    彩兒抿著嘴唇,隨即莞爾笑了,說:“徐大人思路開闊,別具一格。這次旁聽麵試的還有小公爺和鄭森將軍。就差您了。”


    彩兒說著就過來挽李定國的胳膊,一臉俏皮地說:“您就跟奴婢去吧。大人吩咐奴婢必須要請到您呢。”


    因為有之前同乘一騎的美好迴憶,所以彩兒有些忘乎所以,竟上手來拉扯。這可是大大地失禮了。


    果然,李定國如遭電擊,急忙閃了開來。


    彩兒沒能拉住他,轉念也覺得自己失儀,連忙躬身行禮:“晉王恕罪,奴婢一時心急而已。”


    李定國笑了笑,說:“我不是怪你。隻是……你不能隻請我,還得請秦王。畢竟他……”


    “哦,明白了。”彩兒連連點頭,說:“請到您了,奴婢自會去請秦王。”


    “不。”李定國態度堅決,板著麵孔說:“你必須要先去請秦王,然後再來請我。”


    彩兒先是一愣,但隨即想明白了原因。


    前幾日他們議事就沒叫上孫可望,已惹得他十分不滿。這次若還是不叫他,或是把他放在最後,那可大大拂了他的麵子。


    “是!”彩兒急忙一行禮,逃跑似的轉身跑開了。


    麵試已進行了一個半時辰。時近黃昏,斜陽殘照透過屋外的紗簾投射進來,映在案幾上的香爐上。


    這香爐升騰著嫋嫋炊煙,讓屋子裏香氣四溢。徐楓的手肘撐在桌上,勉強支起自己的腦袋來。坐在一旁的沐天波和鄭森也有些不耐煩,但礙於身份,也隻是略微扭動了一下身子。


    這場麵試乏善可陳,前來應考的舉子們無非就是會講一些聖人教誨,有些說得文采飛揚,有些說得艱澀曲折。但總歸都是空洞無物的廢話,對於治國安邦沒有半分用處。


    “還有幾個人了?”徐楓問身邊的童子。童子答道:“隻剩一位了。”


    “叫他進來吧。”徐楓仍用手肘撐著頭,說話也像是夢囈一般。


    童子便揚聲叫道:“宣顧絳進殿麵試!”


    雖然他們用的不過是一個小竹屋,但為了顯示威儀,仍是稱為“殿”。童子的聲音清脆透亮,徐楓的精神也為之一振。


    隻見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人邁步而來。


    此人身高六尺有餘,麵黃肌瘦,顴骨突出,但那一雙眼眸像探照燈一般,透著矍鑠地光彩。


    他將屋中三人一瞧,目光落在了徐楓的身上。“小民顧絳,見過徐楓徐大人。”他說著便上前微微行了一禮。


    “哼!麵試?真是更古未聞的笑話!”孫可望怒氣衝衝地走了進來。他也將雙目一掃,態度倨傲地走到徐楓麵前,說:“徐大人,本王坐在何處?”


    他故意將那個“王”字咬得格外地重,讓徐楓一陣反感。


    “來,給秦王準備一張凳子。”徐楓吩咐童子道。


    “凳子?哼!”孫可望將沐天波一瞧,瞪著眼睛說:“黔國公坐的是凳子,本王乃是王爵,也坐凳子?”


    徐楓心頭惱怒,但為了大局也隻好隱忍,緩緩道:“準備張藤椅來。”


    孫可望剛一落座,李定國攜著彩兒也走了進來。彩兒衝眾人一行禮,匆匆站到了徐楓的身後。


    童子問徐楓:“晉王也坐藤椅吧?”


    “不必,我坐板凳就好。”李定國與孫可望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無言地坐了。


    顧絳站在一旁默默看著,沒有言語。孫可望和李定國都安排妥當之後,徐楓才喝了口茶,清了清喉嚨,對顧絳說:“本官首開麵試一科,顧先生覺得妥當嗎?”


    顧絳微微一笑,說:“既可妥當,也可不妥當。”


    “哼!迂腐。”孫可望在心裏默念了一句,頗為不屑。


    徐楓笑問:“如何是妥當的,如何又是不妥當的?”


    “觀一人,必觀其神色、舉止、言談。春秋之管仲,戰國之衛鞅,均是與國君對談,方被采用。若大人也效齊桓公、秦孝公之故事,選賢任能,必是妥當的。可若是大人以貌取人,隻為選拔些繡花枕頭,那便是大大的不妥了。”


    “是。”徐楓深以為然。但在顧絳之前也有不少舉子說過類似的話,所以徐楓並不十分在意。


    徐楓說:“我出的比試考題乃是縱論我朝利弊得失。不知顧先生是如何答的?”


    顧絳說:“我朝之弊,在一人耳。”


    “何人?”徐楓問。


    顧絳目光與他一觸,淡淡地吐出了兩個字:“天子。”


    此言一出,沐天波、孫可望、李定國均是變色。就連站在徐楓身後的彩兒也露出了吃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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