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墜馬昏迷引起了清軍大營的一片混亂。清軍的各級將領,上至固山額真(佐領)佟養性,下至一個普通的士卒。大家都沒有做好主帥“出師未捷身先死”的心理準備。


    雖然大家都知叛軍可能會埋地雷。而這個誤踩地雷險些殞命的人偏偏又是一軍主帥。這叫人如何不心憂、如何不慌張?“撤!”佟養性一聲令下,數萬大軍魚貫而出,退到了太原城外的十裏處才紮下營盤來。


    然而現在最令他們憂慮的便是多爾袞的生死。軍醫每隔一個時辰都要過來摸摸他的脈象,卻也總是說脈象不穩,怕有不測。


    “他媽的,什麽測不測的!”一個高個子的甲喇章京一下子就拔出了佩刀來,用那半生不熟地漢語衝軍醫道:“今兒你不把攝政王救活,老子第一個砍了你!”


    軍醫戰戰兢兢,縮著脖子說:“老臣……老臣一定盡力。”


    “不是盡力,是必須!”這甲喇章京脾氣火爆,抻著脖子高聲叫喊著。禦醫隻得唯唯稱是,連連點頭。


    佟養性蹲下身子問軍醫道:“到底如何才能讓攝政王醒來?”佟養性雖是滿人,但漢化已深,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語。這軍醫聞言在耳,心頭也是微微一熱,便答道:“老夫隻有鬥膽一試。”他說著就打開自己的醫藥匣子,取出一排銀針來。


    佟養性驚道:“是針灸嗎?”


    “將軍所言甚是。”軍醫拿出針來說:“刺痛之法或可令攝政王醒轉。”


    那甲喇章京瞪著一雙怒目,連忙喊道:“你這老東西,要拿針紮攝政王!”


    “不得無禮!”佟養性忽然厲聲斥責了一句,然後又對圍在身前的眾軍官道:“都退出去,留我在這裏守著就好了。”眾將官一陣猶豫,也隻好躬身退出了大帳。


    佟養性和軍醫一同將多爾袞的上衣脫下,露出了結實壯碩的胸膛。軍醫拿起針來,在油燈的火苗前一撩,一針便紮在了多爾袞的肩頭上。多爾袞隻是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仍是不見醒轉。


    一連幾針紮下,多爾袞已是額上冒汗,整個麵頰猶如發燒一樣漲紅了起來。佟養性和軍醫也擦去自己額上的汗水,稍作喘息。


    “是好是歹,就看明日了。”軍醫如此說著,然後將紮在多爾袞身上的針一根根得拔了下來。佟養性替多爾袞蓋好被子,自己也感到一陣困倦倒頭便睡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佟養性忽覺一震,聽到多爾袞大喊道:“誰?誰要殺我?”


    “攝政王!”佟養性朦朧的睡眼立即恢複了明亮。他睜眼一瞧,隻見多爾袞已從床上坐了起來,正在唿唿喘氣。


    佟養性喜出望外,叫道:“攝政王!您終於醒了!”


    他這一聲叫喊,守在帳外的一眾將士紛紛挑簾衝了進來,紛紛叫嚷了起來。


    多爾袞雙眼迷離,宛如一個醉漢一般。他將眾人一一掃視,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佟養性的身上,問道:“太原城攻下了嗎?”


    眾人都覺得一陣尷尬,不知該從何說起。佟養性猶豫了片刻,才說道:“咱們早已攻下了太原,隻是攝政王中了敵人的埋伏,大夥怕再生變亂,就又退了迴來。”


    “大膽!”多爾袞揮手將床沿重重地一拍,又引起一陣咳嗽。佟養性忙來幫他輕捶後背,勸慰道:“王爺,咱們有紅衣大炮,攻下太原還不容易?隻是若要賠上王爺的性命,這筆買賣說什麽也不劃算。”


    他說到最後目光向諸位將領一望,似乎是尋求一個認同。眾人也都紛紛應和:“是呀,這筆買賣可不劃算得厲害了。”、“還是攝政王的命金貴。”


    多爾袞悵然若失,冷哼了一聲說:“隻要能平了薑襄,我倒寧願自己死了。”


    這時,一名斥候快步奔進帳來,單膝跪下說:“稟報額真大人,五裏之外有一支明軍正在迫近。”


    “明軍?”多爾袞的雙目瞪得老大,身子向前一傾險些從床上摔了下來。“王爺小心!”佟養性急忙將他扶住。


    但他仍是望著這斥候,說:“這是在山西境內,哪裏來的明軍?怎麽會有明軍?”


    他的語氣愈加嚴厲,這斥候嚇得心驚膽戰,忙低下頭來說:“奴……奴才不知……”


    “混蛋!滾迴去再探!”多爾袞將手一揮,怒吼了一聲。斥候叫了聲“喳!”便急急退了出去。


    “王爺,保重貴體呀。”佟養性扶著多爾袞這樣說。


    多爾袞微微轉動蒼白的臉色望向了佟養性。忽然,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正噴在佟養性的臉上。佟養性猛吃一驚,隻覺麵頰上一陣火熱。而多爾袞眼前一黑又暈了過去。


    眾將領見狀都爭先恐後地圍了上去,大聲唿喊著:“攝政王!攝政王……”


    佟養性強自鎮定下來。他擦了擦臉上的鮮血,忽然起身喊道:“別吵了!”


    他這一聲暴喝猶如雷鳴,眾人一下子就都安靜了下來。他將眾人一望,說:“攝政王再次昏迷的事不能聲張,以免軍心浮動。還有,明軍既然北上,咱們就奮力迎擊。軍中大小事物由本額真全數統領!”


    “攝政王都這樣了,還打個鳥!”那個脾氣火爆的甲喇章京高聲叫道:“漢人的地方真不是好待的,還不如迴遼東老家呢!”


    此時的滿洲軍隊還保留著早期漁獵生活方式的“思想殘餘”,就是一種原始的民主思想。普通的將領甚至是兵卒在長官麵前大唿小叫也是司空見慣的事。


    可這一次佟養性卻變了臉色,說:“漢人有句話叫‘軍令如山’,本額真要打就必得打!”


    “漢人漢人!張口閉口都是漢人!”這甲喇章京厲聲抗辯:“啥都是他漢人的好,那咱們為啥還能打進關來?哼!我要帶本部的人迴遼東去!”


    他正要走,佟養性一聲暴喝:“你敢!”


    “我有啥不敢的!”他也迴過身來,從懷中掏出來一本書,狠狠地甩在了地上,說:“我不讀他漢人的鳥書了!”


    眾人低眉一看,原來是本譯成滿語的《三國演義》。大家的麵色都有些變了。通讀《三國演義》是太宗皇帝當年所下的聖旨,如今這甲喇章京竟將書摔在地上,顯然是對太宗的不敬。


    佟養性兩眉倒豎,喝道:“來人!”兩名侍衛疾步衝了進來,喝道:“額真大人!”


    佟養性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將這廝拖出去砍了!”


    “啊?”在場的眾將官和那兩個侍衛都是一臉的錯愕。


    那甲喇章京更是吃驚得張大了嘴巴,久久才說:“佟養性!你敢殺我!我舅舅可是有莊親王尼堪!”


    佟養性心頭怒火更盛,壓著聲音說:“還不拖出去!”


    那兩個侍衛猶豫了片刻,也隻好應了聲“喳!”便上前將這甲喇章京架住向外拖去。但他焉能乖乖就範,仍是在大喊大叫:“佟養性!你個王八蛋!我舅舅是敬謹莊親王尼堪!”


    饒是他喊聲如雷,也還是被拖出軍帳之外,綁了繩子,由一名瘦小的劊子手行了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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