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帖式惶恐地揚起頭瞅了眼麵似寒霜的多鐸,手裏提著筆卻遲遲沒有落在要寫的奏章上。多鐸目不斜視,遙遙望著長江北岸的揚州城,冷颼颼地說:“還不快寫?”


    “喳!”筆帖式本能地將頭垂下,正要落筆,卻又顫聲說:“王爺,不如咱們換個說法?”


    “換什麽說法?就照我的意思,寫!”多鐸有些不耐煩了。他皺著眉頭,加重了語氣。


    “那……”筆帖式偷瞄了一眼多鐸那冷峻的麵容,說:“煩請王爺再敘一遍。”


    多鐸從鼻孔中長長地唿出了粗氣來,說:“臣多鐸上奏皇上、皇父攝政王,揚州之戰慘烈異常。我滿洲巴圖魯驍勇果敢,不畏明軍火銃之利,奮勇爭先。怎奈鄭森水師忽然殺至,憑紅衣炮之威,擊我半渡,以策揚州守軍。我軍傷亡泰半,奪地不成,反受其害。今臣退守鎮江,擬作緩圖,以策萬全。”


    筆帖式運筆如飛,在他說完之後便已盡數記下。多鐸仍是遙望對麵的揚州孤城,久久無言。“王爺,可有後話?”筆帖式小心翼翼地問道。


    多鐸木然搖頭,說:“就這些了,發去京裏吧。”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作成滿漢兩份。”筆帖式愣了一愣,卻也隻好答道:“喳。”然後悻悻然退了下去。


    博洛策馬迎了上來,勸慰多鐸道:“王爺,漢人有句話,勝敗乃兵家常事。您不可自責過苛了。”


    多鐸沉吟了一陣,撥轉馬頭,說:“迴城吧。”然後馬蹄聲傳來“得得”的聲響。博洛迴眸將多鐸的背影一望,也是重重一歎,跟著走了。


    “韃子吃了敗仗了!”酒肆前正有幾個茶客在互相議論著。“怎麽韃子也有吃敗仗的時候?”一個少年茫然問道:“他們不是從來沒打過敗仗的嗎?”


    “這話你也信得的嗎?”另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得意地一笑,說:“遠的不說,當年袁督師在寧遠城下就一炮打死了金國的大汗呢!”


    “誰說的,袁督師是打敗了韃子不假,可沒打死他們的大汗呀。”一個穿著錦緞的商人插嘴道。


    “哎呀,好了好了,袁崇煥那廝信口開河,早已被先帝殺了。”先前那少年顯然對那頗為久遠地記憶不感興趣,又昂然說道:“咱們就說眼前的,揚州一戰可是史閣部的功勞呢。”


    “哪裏呀!”剛才那商人又反駁了他:“老哥我常年在咱們南直隸走動,消息可比諸位靈通呢。據說呀,這次是朝廷派了一個叫徐楓的人。他帶著火銃和紅衣大炮前來助戰,才打敗韃子的。”


    “哦,我說呢。”先前那少年嘿嘿一笑,說:“敢情他韃子也是人肉長的,一炮打過去也得炸個稀巴爛!來來來,喝酒!”


    眾人隨即哄堂大笑。然而笑聲未止,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就傳了來。大家尋聲一望,隻見一隊隊八旗兵丁正進城而來。


    “瞧,韃子迴來了。”一位老者慍色說了句,大家也都暗自搖頭歎息,重新迴座喝酒去了。


    多鐸迴到府衙門口,劉澤清仍是率領一水兒的部將整整齊齊地跪著相迎。“劉總兵。”多鐸冷冷地叫了一聲。劉澤清身子一顫,忙膝行數步,低頭道:“臣……臣在。”


    “你不是說,揚州隻有八千守軍,不足為懼嗎?”多鐸越想越氣,不覺加重語氣說:“我十萬大軍竟脆敗於揚州城下!他隻有八千人嗎?”


    劉澤清六神無主,隻得連連磕頭,叫道:“臣該死!臣該死……”他頭磕得“咚咚”直響,不一會兒腦門上就滲出了血來。一眾部將也都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了。


    這時,一名斥候快步奔到了多鐸的馬前,單膝跪奏下,恭恭敬敬地上奏道:“王爺,明軍李成棟部正向淮安方向運動,不知所圖為何。”


    多鐸雙目一瞪,驚疑地問道:“當真?”


    “千真萬確!”斥候說完便低下了頭。


    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自己剛在揚州城下碰了個釘子,高傑舊部李成棟又向淮安逼去。這是要斷絕自己的退路,將麾下的這數萬大軍悶死在鎮江啊!想到這裏,多鐸有點不寒而栗。


    “再去探!”多鐸吩咐了一聲,斥候應了一聲“喳!”便又轉身跑了。


    多鐸和斥候說的是滿語,劉澤清自然聽不懂,隻能一臉茫然地望著他們。待那斥候遠去,多鐸才又重新將目光移向了劉澤清。


    “臣……臣該死。”劉澤清將身子匍匐在地,瑟瑟說著。


    多鐸緊緊咬著牙,吩咐道:“來人,將這賊廝拖下去剮了。”


    “啊?”劉澤清和眾部將聞言均是麵色大變。“臣該死!臣該死!”劉澤清拚命地磕著頭,哭著說:“臣隻求能為王爺馬首是瞻,做個奴仆!但請王爺饒臣一條狗命吧!”


    “來人!將這廝拖下去剮了!”多鐸大聲喊了一句。兩名八旗兵丁便翻身下馬,分左右將劉澤清架著拖走。“王爺!”劉澤清的部將們幾乎就要起身來求情,但他們與多鐸那冒著火焰的目光一觸,紛紛又都低下了頭去。


    “王爺!王爺饒命啊!”劉澤清大聲叫喊著,但無論他怎麽掙紮也無法掙脫那兩個八旗兵丁的掌握。


    多鐸自統兵以來從沒吃過窩囊的敗仗。這一肚子的邪火便都統統宣泄到了劉澤清的頭上。


    “王爺,真的要殺劉澤清嗎?”博洛從旁說道:“殺了劉澤清,隻怕日後漢人再也不願向我投降了。”


    “哼!”多鐸一掃劉澤清的眾多部將,用漢語說:“劉澤清反複無常,背住求榮,這樣的小人留著何用!”眾部將聞言都是羞慚滿麵,沒有一人敢抬起頭來。


    多鐸麵色一沉,說:“淮安空虛,咱們得馬上趕迴去!”他正待要走時,又對劉澤清的部將們說:“今日我隻殺劉澤清,望你們為我大清用命。你們是漢人,日後自有用得著的地方。不要學劉澤清的小人行徑。”部將們互相看了看,齊聲稱是。


    “保護好大明公主,隨我大軍一起撤退。”多鐸冷冷地拋下這一句話,便快步走了。


    多鐸除了留下一小部分守軍以外,主力大軍馬踏殘陽,向淮安的方向撤去了。而在鎮江城裏,百姓們都圍著一堆碎肉和一副散發著腥臭的骨架,相互議論著。


    這,便是叛徒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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