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牢悠長而詭寂的走廊裏,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伴著節奏如一的金匙碰撞之聲,迴蕩在空曠的牢獄間,把水牢中唯一存活的人叫了醒來。


    這人緩緩抬了抬頭,讓視線勉強能看到前方,隻這一個小小的動作,便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透過蓬亂在眼前的發隙,正看到牢頭提拿著好一大串鑰匙,挑選其一,將眼前的牢門打開,然後點頭哈腰做出請進的手勢。


    牢頭身後閃出一個黑色身影,緩緩走進牢獄之中。


    黑影披著一件烏黑色的寬大鬥篷,將整個身形遮掩在其中。黑色連衣帽罩籠在頭上,遮住了大半的顏麵。


    牢頭將來人請進牢獄,識趣的輕掩牢門,悄悄退了出去。


    來人走近幾步,將頭上黑帽撤放於身後,終於露出了原本的麵目。


    隻見來人:玉釵妝就紅顏秀,眉黛粉飾風流情。


    正是當日被衛覬安排護送迴洛陽的貂蟬。


    貂蟬臨立台階邊沿,看著水牢之中渾身慘不忍睹的那個男人,哪裏還有半點曾經的風度。


    凝視半響,貂蟬才吃吃的道:“不曾想到,我竟還能見到活著的你。”


    牢中之人喉頭滾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醞釀努力許久,隻是吐出了幾口鮮血,沒說出半個字來。


    貂蟬知道,人一旦陷入死牢必不好過,但也無法想象竟有這般慘狀,哭嚎痛叫算什麽?


    如今的他連發出一個音符都無法做到,致命的刺穿傷,毀掉了他的中氣丹田,連喘一口氣都是奢望,即便能夠存活,隻怕也隻是一個廢人。


    貂蟬心頭莫名一陣悸動,人非草木,孰能無情?與他相伴這麽久,雖然兩人各懷鬼胎,但相處日久,總有那麽一些情緒種植於心中,讓她在無數次的良機前猶豫不決。


    這次變故,若非時事所迫,她倒寧願像從前一樣,隻做一個心懷不軌的二夫人。


    貂蟬見他所受苦楚,心中不忍,道:“我曾誓言殺你,如今終將兌現諾言,你命將不久,許多事我也不想探究。但是你明知我的來意,卻還留我在身邊,這終究也是一份恩情,我無法救你,卻總能讓你少受些苦楚。”


    水牢中人正是呂布。


    當日相府遇伏,所部全軍覆沒,他也被亂箭所傷,雖然沒死,卻也去了大半條命。


    王允本想將他就地斬首,卻被一種呂布舊將極力反對。


    記得當時呂布重傷,以畫戟支撐身體,不使自己倒在眾人麵前。


    王允等人猶不敢靠近,傳命於禁道:“讓弓箭手將呂布射殺,根除後患。”


    身前的張遼卻忽然道:“且慢,司徒大人,你當初承諾我,隻取呂布權位,不會傷他性命,如今怎能出爾反爾?”


    王允冷笑道:“前將軍,請你搞清楚,如今你憑什麽和我這樣講話?”


    衛尉馬騰道:“司徒大人,如今呂布已經沒了威脅,但其還有爪牙在洛陽城外,不如先將他收押為質,以免他們魚死網破,前來尋仇。”


    王允臉色數變,才咬牙道:“將呂布押入廷尉水牢,叫他吃些苦楚,如若被我發現有人徇私,絕不輕饒。”


    呂布收迴記憶,看著眼前貂蟬,喉頭滾動,又吐出幾口鮮血,才道:“夫人如何了?”


    聲音氣若遊絲,讓人聞之心顫。


    貂蟬見他努力半天,隻說出了這一句話,心中竟有失落不平,道:“她很好,據說她頗受你曾經部下擁護,如今已經到了安邑,據守河東之地。”


    呂布心中寬慰,如此結果,終不負自己這一番磨難。


    有吐了幾口血,勉強說道:“你走吧,我不想見你。”


    貂蟬見他每說一句話,都吐血不止,不忍再與他糾纏,道:“此一別,當後會無期,腹中孩兒我會將他生下,不使你斷了香火。”


    話音未落,便又將黑帽遮在頭上,轉身離去。


    呂布一時驚愕良久,但聽她尾音淒顫,多有難舍之意,話中含義應當不會作假,一時間氣血上湧,連咳幾大口血,掙破腹間腐肉,鮮血橫衝直撞,將附著其上的蛆蟲飛蠅衝落。


    貂蟬走出牢獄之外,自有牢頭前來相送,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色。貂蟬心中不耐,道:“將犯人移送到幹爽之地,此人將死,不必再讓他多受苦楚。”


    牢頭愁眉苦臉的道:“可是大人有嚴令…”


    貂蟬不待他說完,打斷道:“此事自有我一力承擔,不會讓你受到責難。”


    牢頭這才嘻皮笑臉的道:“夫人放心,我一定讓丞,一定讓呂將軍安然走完最後時光,必不讓他受苦。”


    貂蟬從袖間取出一大塊金錠,拋於牢頭懷中,道:“小心辦事,必不會虧待與你。”


    說完便轉身,喚了門口等待的侍女一同離去。


    走到大牢之外,見門口赫然停放著兩輛豪華馬車,便問侍女道:“剛才何人進了廷尉大牢?”


    侍女道:“奴婢隻認得有一人是前相府主事楊修,另一人奴婢沒有見過。”


    貂蟬暗道:果然還有人賊心不死,想救呂布逃出生天,可如今大局已定,楊修他們無權無勢,想要頑抗,無異於以卵擊石。如今心境不比從前,再懶得去管這些閑事。


    見到王允,貂蟬拜倒道:“多謝義父成全,讓我見了他最後一麵,貂蟬了無牽掛,就此拜別。”


    王允驚道:“女兒要去何處?”


    貂蟬道:“天下之大,總有安身立命之處,洛陽傷我太深,不忍在此久留。”


    王允知道她為除掉呂布付出太多,若非她暗通消息,自己也不能這麽容易扳倒呂布,便道:“便再等幾日吧,月底便是為父六十大壽,同為父一同慶祝,再去不遲。”


    貂蟬苦笑,心道:自己懷孕已三月有餘,近來反應日益明顯,萬一被王允看破端倪,恐萬難留下腹中胎兒,但父親有命,焉敢不從,隻能暫且從之,再謀後動。


    卻說貂蟬離開廷尉大牢之後,牢頭將手中金錠揣入懷中,賊眉鼠眼的觀望一番,這才迴到牢房,朝著一側的牢門道:“兩位大人出來吧,貂蟬已去。”


    不時,從牢門果然走出兩人,一人風流瀟灑,一派翩翩公子模樣,果然是少年風流的楊修,另一人卻稍稍年長,也是呂布的熟人,便是曾經擔任廷尉,現在擔任司隸校尉的鍾繇。


    楊修一出牢門,便連吐兩口唾沫,連連罵道:“晦氣,晦氣,竟然遇到這個禍水。”


    鍾繇道:“此人危難之時尚能不避嫌隙前來看望,也算有情有義了。”


    楊修滿臉怒色,罵道:“有情有義個屁,若非她從中作鬼,將軍豈能落得這般下場?我也是服了,明知此人是個禍害,還硬要留在身邊。如今這般田地,多半是他自己種下的因果。”


    鍾繇點點頭,也不禁暗自歎息,道:“閑話少說,快先將呂將軍移出水牢,否則時間一長,就算他不被王允殺頭,也會被牢中水蛭水鼠吸幹鮮血,食盡皮肉而死。”


    牢頭故作為難道:“這如何使的?若是高大人責問,我該如何交代?”


    楊修怒斥道:“你快照辦,我等早已與高大人通報,他絕不會為難你。”


    鍾繇也道:“楊主事說的沒錯,昨天我已和高柔大人商議過了。司徒大人並沒說要讓呂布死在牢中,萬一要是出了閃失,到時要人,你等豈非罪責難逃?”


    又取了一錠金塞在牢頭手中。


    牢頭將金錠收進懷中,這才大義凜然道:“大人這是做什麽,我曾跟隨大人多年,豈能為這點小事推脫,大人盡管放心,此事保管教您滿意。”


    快步走出,招唿四五名獄卒,穿了長靴皮衣,進入水牢深處,把再次陷入昏迷的呂布抬了出來。


    楊修此刻再見呂布,心中震駭無以言表。


    不過四五日,呂布平時的健壯強碩之身,已經變得消瘦不堪。


    身上傷口化膿腐壞,散發著陣陣惡臭。


    尤其是腹部創傷足有拳頭大小,正混合著黑血與白膿汩汩流淌,無數蛆蟲遊戲其間,慘不忍睹。


    雙腿之上密密麻麻爬滿了幾十條水蛭,將身體吸附於表皮之上,便似插入血肉一般,隻餘尾部,在空氣中各自舞動,楊修目光及處,不由的手撫牢門,嘔吐不已。


    鍾繇也是看的心驚,雖然曾久為廷尉,但能從水牢活著出來的,並不多見。所以他也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景。


    急忙叫道:“快把這些東西拔掉。”


    獄卒正要行動,拔除呂布腿上的無數水蛭,卻又人叫道:“慢著,萬萬不可!”


    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循聲望去,隻見廷尉高柔正帶著一名老者,匆忙趕來。


    說話之人正是這位老者。


    楊修幹嘔半響,此時見高柔前來,連忙問道:“文惠兄怎麽現在才來?”


    高柔道:“我知道呂布身受重傷,如不及時治療,必定難以存活,正好探知神醫華佗正在京城,便特去請來,為他診治。”


    楊修聞言大喜,道:“還是文惠兄想的周到。”


    高柔道:“哪裏,要不是德祖金玉良言,我說不定已經釀成大禍,萬一呂布死在牢中,司徒找我要人,我定萬死難逃。”


    鍾繇看著老者,見他慈眉善目,鶴發童顏,背著一個木箱,問道:“難道這位就是神醫華佗?”


    高柔道:“正是。”


    鍾繇道:“敢問神醫,為何不讓我等拔掉傷者身上水蛭?”


    華佗目光直在呂布身上打轉,隨口迴道:“水蛭吸附皮肉之上,其牙齒深入血肉吸食血液,若強行拔出,會使得被吸出的血液迴流,到時毒素流入人體神仙難救。”


    鍾繇險些釀成大禍,驚出一身冷汗,問道:“那該如何清除這些水蛭,總不能任其一直這麽吸血吧?”


    華佗道:“打一盆清水來。”


    高柔示意,便有一般獄卒打來一大桶清水。


    華佗取下木箱打來,取出碗狀容器盛水,又將一些白色粉末和入水中攪拌。


    又用棉布蘸水,滴在水蛭身上,水蛭似乎對這水極為敏感,一個個掙紮著從呂布腿上跌落,不過片刻,便已經清除幹淨。


    眾人大開眼界,都不禁佩服萬分。


    而此時呂布雙腿之上雖沒有了水蛭吸血,但還有無數水蛭吸咬的血洞,千瘡百孔,露著鮮紅的皮肉,血流不止。


    華佗不慌不忙又用棉布清洗傷口,塗上止血散,後用紗布纏裹,這才出了一口氣,道:“這名傷者腿部並無大礙,隻是腹部傷口感染太過嚴重,腹內更是傷及腸髒恐不好處理。”


    高柔連忙央求道:“還請神醫務必醫治,此人性命至關重要,實在不容有失。”


    華佗凝望傷口良久,道:“此人也不是一定救不活,若能刨開腹部,將其腹內損壞的腸髒割除取出,然後再清洗縫合,去其腐肉,或有一線生機。”


    三人聽得目瞪口呆,楊修首先不能淡定,道:“神醫豈不是說笑,這開膛破肚,人還豈能活命?”


    華佗道:“醫者父母心,此等大事,豈容說笑?此人傷勢過重,感染嚴重,若不盡早清除腐壞髒器,必然無法活命!我言盡於此,你們聽於不聽卻由不得我。”


    三人麵麵相覷,都不敢妄下決心。


    此時呂布悠悠醒轉,迷迷糊糊中聽到剛才眾人對話,掙紮著氣若遊絲的說道:“但請神醫放心醫治,生死不論。”


    楊修見呂布醒轉,心中狂喜,熱淚上湧,哽咽道:“主公,此法太過冒險了。”


    呂布虛弱不堪,不能再連續說話,口中鮮血狂湧不止。


    華佗道:“既然如此,你們就請出去,把我擋在門外的學生叫進來,我要為病人診治。”


    待眾人出去,華佗從藥箱取出一瓶藥劑,倒出些許,放於碗中,又往裏麵加了些許黃酒攪拌,遞到呂布身前道:“這是麻沸散,你喝下之後就會全身麻醉,失去知覺,待我為你診治之時,可以大大減少痛楚。”


    呂布心道:我可不是關羽,能夠不用麻醉就能刮骨療傷,況且開膛破肚,豈是皮肉之痛能比?


    便點了點頭,任由華佗將麻沸散灌進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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