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懂事些”卻像是一道符咒,是條件反射和自然反應, 每次想到那兩個老人,這句話就會自動在蕭席的耳邊滾動播放。爸媽離婚後,爸爸得到了房子,媽媽得到了他的撫養權, 帶著他搬到別墅裏住。每天上學之前, 或放學以後,亦或是偶爾打了個照麵, 外公總會在每次對話的末尾告訴他, “你懂事些”。因為你媽媽很不容易。因為我們對你懷抱很大希冀。因為你是alpha, 因為你從小就得到了最好的教育,因為你不可以犯錯。所以你隻能懂事。蕭席閃婚, 他的伴侶又突然懷孕的事情外公和外婆也聽說了。外公給他打來了一通言辭含糊的電話, 話裏話外都是希望他重新考慮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的意味;蕭席明確表示孩子會留, 再說孩子的去留不由他來決定,他隻希望孩子能健康平安地誕生。外公語氣很重地教訓他胡鬧, 要他重新考慮,並又要他“懂事些”。那場對話結束的時候,雙方都在堅守自己的立場,結果自然是不歡而散。在兩位老人那裏,蕭席被蓋上了一個“不懂事”的戳兒,但他不在乎了。原本以為直到小葵出生,或者比那還要更晚,自己都不需要再跟外公和外婆有什麽交集了;可沒想到,這才過了多久,他就束手無策,不得不把二老搬出來當救兵。他沒辦法看著自己的媽媽一意孤行地放棄活下去的機會。乾蕾總是會聽父母的話的。畢竟過去是他們一手促成了自己女兒的婚事,盡管這兩個人無緣走到最後,但乾蕾也得到了她最渴望的一個優質的健康的爭氣的alpha小孩。保姆給他開了門,蕭席在餐廳裏看到了許久不見的外公和外婆,他們看起來同從前並沒有什麽變化,對他的突然來訪也毫不意外。“吃早飯了嗎?”蕭席的外公戴著一副老花鏡,抓著晨報,視線不移,“坐吧。”外婆則在記憶什麽,一會兒看手機,一會兒掀起眼皮看向從天花板垂下來的水晶吊燈,嘴裏默聲念詞;臉上眉飛色舞,一並演練著講話的表情和情緒。蕭席站在桌邊,看著麵前的兩個默然的老人,報複性地向他們宣布:“我媽生病了。”誰知,外公隻是抬起頭來,緩緩摘掉眼鏡,平靜地說:“我們知道啊。”“你媽媽跟我們說過的,”外婆盯著手機屏幕,“她自己找過專家組做過會診,專家判斷手術失敗的風險很大,所以她自己決定不接受手術。 ”他們何其平靜地看著蕭席,像看著一個虛張聲勢的陌生人。“你們都知道,但是不告訴我?”蕭席恍惚了一下,原來隻有他不知道。原來真的隻有他“不懂事”。“嗯,我們其實能夠理解小蕾的決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外婆說。“可那不是您的女兒嗎?”蕭席問,“您不想讓她活著嗎?”外公無奈地搖頭,“可風險很大,不順利的話,她可能直接在手術台上就走了……我們不是不愛她,我們也很心痛。”“你媽媽的意思是,先不要告訴你,讓你少傷心一陣。”外婆搭腔。蕭席揉了揉眼睛,一切都好不真實。終於意識到,無論外公外婆還是他的媽媽,他們都仍舊把他當成一個小孩子,一個傷心了就會哭鬧,一個無法承擔責任也無法理解死亡的孩子,不管他長到多大,他始終是不懂人情世故的。而蕭席則在他們都忽略了他的成長的時候,走上了和他們儼然不同的道路,他擁抱愛,充滿人情味兒,感受過溫暖,也對自己之外的事物充滿憐憫。他跟他們是不同的。“我會說服我媽做手術的。”蕭席說。“還是年輕,”外公看向外婆,“有朝氣,理想主義。”外婆笑笑,“還是沒懂事呢。”.幾乎是逃出來的。蕭席腳步踉蹌地走到停車場,解鎖自己的車,拉開門把,突然蹲在地上幹嘔起來。清晨的別墅餐廳裏飄蕩著小米粥的淡淡溫香,那是那個家數十年如一日的早餐,蕭席隻在高三那年吃了一年就受不了了。大概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吧,他就意識到了,自己和外公外婆,和自己的媽媽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才渴望遠走高飛,渴望獨立和自由。他忽然想到那個朦朦朧朧的淩晨,車的輪胎壓過的柔軟的生命。外公外婆甚至他的媽媽,他們是不會被那個生命絆住腳步的人,而蕭席這些年一直償著這份命債。喻沐楊。他想到那個跑下車為他解開心結的人,唯一一個會在乎車輪軋過的是塑料袋還是一個生命的人。他想見他,特別特別想念他。為什麽會喜歡喻沐楊呢?啟動汽車的瞬間,蕭席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有了一個自私的理解。喻沐楊是他希望成為的那種人,是他發自內心認可的人,他崇拜他,他愛慕他,他隻是一直沒有想到。於是就跑來了,車停在路邊,邁著大步跳上台階,跑進辦公樓的大廳,他像一陣洶湧的風。隻是他現在不在這裏教課了,之前的出入卡過期,保安攔下他做人員登記。接過筆的時候,他的手指都僵硬著,從來沒覺得這麽委屈。原來他不是不懂事啊,他隻是成為了一個不被他們接受的大人,他可以是愚蠢的,衝動的,瘋狂的,歇斯底裏的,他隻是活得跟他們不一樣而已。蕭席太想把這個發現講給喻沐楊聽了,他想要看喻沐楊釋然地對他笑,誇他很棒很棒。正在為了“訪問理由”那欄而苦惱,隨後就看到喻沐楊從電梯裏下來,進入大廳,扶著肚子抬腿就要跑。“喻沐楊!”蕭席揚聲提醒,丟下筆朝他走去。喻沐楊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嵌進兩顆流光溢彩的黑色寶石,不,比那還要有生命力一點。喻沐楊興衝衝地告訴他,“蕭席,我今天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他問他,“你想聽嗎?”蕭席俯身,快速在喻沐楊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想啊。”他問:“我可以帶你走嗎?”“嗯。”喻沐楊點頭,“我請了兩個小時事假,加上午休一共三個半小時。”蕭席拉著他穿過辦公樓的大門,外麵春光明媚,陽光溫柔地灑落到地麵上。“你不生氣了?”蕭席扣上他的手指,“我昨天對你的態度那麽差。”喻沐楊僵了一下,隨即想到,對呀,他明明還在生氣的。不僅昨天,還有今天早上,這人一聲不吭地出了門,又突然過來找他,帶走了他。憤怒和委屈雖然姍姍來遲,但不妨礙喻沐楊表露出來,甩開蕭席的手,自己往車裏走。他身後,蕭席無奈地笑了笑,快走幾步追上,勸他懷孕的人不可以走那麽快。那天他們倆還是和對方分享了各自的領悟,喻沐楊很容易就被打動了,蕭席笑著揶揄,你是不是太好哄了?喻沐楊就又扁起嘴,繼續生他的氣。“你差一點就變成了你媽媽那樣了,”喻沐楊氣鼓鼓地說,“這樣雖然很獨立,但也會讓關心你的人傷心的。”“如果你好好跟我說,你需要個人空間,你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我一定會理解你。”“有時候給予安慰的人也很無助,因為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你,卻在努力地感受你的痛苦;我也和你一樣難過的,你那麽在乎你自己的心情,為什麽就不能理解我的?”蕭席點頭,“是我的錯,對不起。”他承諾:“以後一定不會這樣了。”冷靜下來之後,喻沐楊幫他分析,“其實你媽媽不是不愛你,不在乎你,她可能選錯了表達的方式。”“對於她來說,隱瞞病情會讓你能少操點心,讓你能少因為她難過一陣,所以她才沒有告訴你。”“在她的眼中,你可能還不夠成熟到能夠坦然麵對親人的離去,也許她認為你還不會離別。所以當她做下了離開的決定,會本能地保護你,讓你可以盡量平穩地迎接這個結果。”蕭席想說什麽,喻沐楊拉著他的手,“我知道,你之所以反應激動,不是因為你不會麵對離別,而是因為你不認可她的決定,你認為哪怕有很小的可能性,也不該放棄生命。”“所以我們一起努力吧,說服你媽媽,盡快動手術,證明你是對的。”喻沐楊晃晃兩人握著的手。“可萬一失敗了呢?”蕭席問,“如果手術失敗,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原諒我自己。”“可什麽都不做,你也沒辦法原諒你自己吧?”蕭席歎了口氣,還是想不通,“她為什麽就是不想做手術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偏執,像喻沐楊執意把孩子生下來,像蕭席無論如何也要追迴喻沐楊,像乾蕾不願拿能夠把握的壽數去賭手術成功的可能。誰都說不出自己的決定一定是完美的,是會大獲全勝的,可這就是命運的美妙之處,他會獎賞那些看起來更篤定的人,給予他們無限的勇氣。前路必定坎坷無常,也一定能發現寶藏。喻沐楊對蕭席之前冷淡態度的不滿也延續了幾天,蕭席哄了他好幾次,都被他冷冷清清地敷衍過去了。蕭席想過很多種方法哄他開心,接他上下班,送他玫瑰和蛋糕,全都反響平平。這天深夜,喻沐楊加完班迴到家,蕭席竟然沒在醫院做他媽媽的思想工作。他站在客廳,朝喻沐楊露出自信的笑,“我有個禮物給你。”“你買了巧克力蛋糕?”喻沐楊問。“不是,”蕭席牽起他的手,打開次臥的門,原本的單人床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小小的嬰兒床。圍幛是天藍色,正中懸掛著一串蝴蝶結風鈴,床那麽小,占據的空間還不足原來床鋪的一半,卻像一下子填滿了整個房間一樣。“哇”喻沐楊感歎,新奇地走過去看。“以後這個房間就用來暫放所有的小葵的東西啦。”蕭席從後抱著他,手掌覆在他的肚子上。第58章 喻沐楊腦子裏大概有一百件想要買給小寶寶的單品, 又不確定現在買會不會太早,畢竟連孩子的性別都不知道。所以每次購物癮上來了,他就隻能先去商場賣力看一看。現在客臥空了出來, 裏麵隻放了一張嬰兒床,喻沐楊認識那張床的製造品牌, 想要埋怨蕭席鋪張浪費,孩子長得快, 這床估計也用不了幾年。但是後來忍住了, 反正條件允許, 又是小葵的第一張床,給他選他也會做一樣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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