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門城城門外。


    伴隨著紮耳的銅片摩擦聲,緊閉的鬆門城城門打開了,所有難民同一時間都朝著城門方向抬起頭眺望,隻見一條獨特的車隊從城內出來:兩個個士兵推著一輛平板車,平板車上都放著一口大缸,整個車隊一共有十幾輛平板車組成。“城主布粥啦!”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城外難民們紛紛從懷裏掏出保護的很好的土碗朝著車隊衝了過去。


    城主布粥是不會給碗的,土碗都是難民們自己動手和稀泥捏的,用火烘幹了之後算不上結實,但是保護得好還能用幾次。每次布粥一人隻會分的一勺,難民們不求多分一些,隻求那好不容易求來的一勺粥不會漏出去或者灑出去,但是若是碗破了漏了,好不容易分到的粥就會灑出去,自己最後能喝進肚子裏的也沒有多少了,難民們盡可能將碗口捏寬,把土碗做大,隻求能兜住每一顆粥粒兒,所以這些碗做的一個比一個大。見難民們衝過來,守城士兵開口喝道:“誰再往前一步就沒有吃的!”難民們當即就趕緊踩住了步子不敢再往前一步,前麵的難民收住了腳卻被後麵來不及收住腳的難民撞了,一時間難民之間互相推搡堆亂成一團。


    人群中有個年輕的難民一個不慎將手中的碗在這推搡中跌落在了地上,磕破了個角,心疼的那個難民眼角都泛出了淚花。


    土碗需要時間慢慢用火烘幹,一般都是晚上點火取暖的時候做,現在重做也來不及了。


    那個年輕的難民急的眼睛都紅了,自己也就算了,但是自家婆娘懷孕了,全指望這口粥攢力氣生孩子呢,這下全完了。


    百般無助之下這個年輕的男人居然忍不住蹲下抱頭嗚嗚的哭了出來,正哭著,感覺肩膀被人輕輕拍了兩下,年輕難民迴過頭,隻見一個披著破旗布的老難民笑嗬嗬的從懷裏掏出一個用爛布包裹的非常厚的土碗:“小夥子,男子漢大丈夫別哭啊,小老頭我的碗和你換換,如何?”


    年輕難民有些不敢相信麵前的一幕,布粥三天才會有一次,所有難民都不會放過這次領粥的機會,現在居然有人願意用好碗換自己的破碗,小夥子下意識想伸手從老難民那裏接過那隻土碗,但是猶豫了一下:“老人家,我若是拿了您的碗,您怎麽辦?我這碗可盛不了多少粥啊。”老難民笑嗬嗬的把自己那個用爛布包裹著的碗塞進年輕難民懷裏:“給你的你就接著,老頭子我人老了,胃口也小,吃不了多少東西,你就別擔心老頭子我了。何況,這碗粥你是必須要帶迴去的把?”小夥子聽了,想到了自己那懷孕的婆娘日漸饑黃消瘦的麵龐,下意識護住了懷中老難民塞給自己的用爛布包裹著的碗。


    就在這時,難民們在布粥士兵的吆喝下終於開始排隊了,老難民趁機推了一把小夥子:“還不快去,去晚了就排不上了。”小夥子當下將爛布裹著的碗小心護在懷裏,雙膝跪地給老難民磕了個響頭,然後趕緊爬起來感激的話都來不及說撒丫子朝著排隊的難民群中擠了過去。


    別看十幾輛平板車十幾口大缸陣勢挺大,但是真正分粥也分不到所有難民頭上,很快十幾口大缸裏麵的粥就見底了,在難民們一片哀嚎中,士兵們推著十幾口空粥缸迴到了鬆門城,有些難民不死心,跟在車隊後麵希望可以求守城士兵放自己進城,卻被長矛逼了迴去。


    鬆門城的大門再一次緊緊閉合了起來將這些難民關在了外麵。


    難民們再一次蹲迴了鬆門城城牆的牆根兒,有粥的抱著土碗一臉幸福的吱溜著,沒有的則是抱著雙腿靠在城池牆壁看著昏暗的天空發呆,等待著下一次布粥。


    ……


    “老爺,您何須如此呢。”


    老難民抱著一個豁了口的破土碗靠在一顆筆挺的鬆樹下有一口沒一口地吱溜著碗中原本就沒剩下多少的清米粥,低垂著眉頭眯著眼睛舒坦的直哼哼,仿佛這老難民背後靠的不是粗糙的血鬆樹皮,而是鋪著虎皮嵌著明珠的軟塌座椅,手裏端著時不時喝一口的也不是沒幾顆米粒的清湯米粥,而是一碗匯盡天下龍肝鳳髓的稀世佳肴:“你不懂,這就是境界。”說著再次對著破碗吱溜了一口,鬆門城夜晚很冷,篝火點在麵前也隻能暖和一下四肢,一口略有餘溫的稀米粥進了肚子卻可以給人一種打自內心的飽足感。


    一個人影從鬆樹後麵的陰影中露了麵,那人雖然麵色紅潤天庭飽滿,臉頰兩段甚至都能看見富態肉了,但無奈麵部骨架將整張臉的結構整體撐長破壞了整副麵孔的富態,再加上此人眼角狹長眉毛幾乎與無,給人感覺有些像老鼠,但不論如何,此人但看麵相就知道絕對不是難民之流。


    此人麵帶諛媚:“這……小的境界不夠,卻是不解其中真諦,還望老爺指點。”說話間此人臉頰兩側的富態肉隨之抖動,看模樣比起老鼠更像是一頭營養過剩的黃鼠狼。


    老難民……不,此時可以看得出麵前這個老者並非難民。隻見他不急不慢的再次嗦了一口破土碗中的清水米粥,皺了皺眉——夜晚鬆門城外的氣候有些霸道,方才還冒著熱氣的碗中物才不過幾口的功夫就已經有些涼意了,於是老者隨手將無數難民視若珍寶甚至賴以續命的米粥隨手潑進麵前的篝火堆中,篝火燒得正旺,這一小碗米粥是潑不滅的,小米粥被這篝火一燒,一股略帶鬆脂的柴火味道混合著米粥特有的食物香味散發了出來。


    這陡然一小碗米粥潑進來硬是將這篝火澆得搖擺不定,周圍的陰影在跳躍的火舌的帶領下跟著不斷跳躍,宛如群魔亂舞,老者臉上的陰影被映照的猶如黑夜中狂舞的漆黑尖爪,陰影如同一隻漆黑的魔手在撫摸老者的麵龐,老者開口:“小鼠啊,你跟了老朽多少年了?”


    被喚作小鼠的人聲音從鬆樹後麵傳出:“迴老爺,小鼠跟在老爺身邊忠心耿耿已經有五十餘年了。”“是啊,五十餘年了。”


    老者點點頭,隨手撿了根枯枝戳了戳麵前的篝火,熟練地將被清米粥澆濕的木柴翻了個麵,將潮濕的一麵蓋在下麵,篝火又重新旺盛起來:“本來老朽應該安與現狀平平淡淡了卻餘生,但當年你給老朽呈上的那把劍卻喚起了老朽的野心,你看看這些人。”老者用沾染火星的枯枝點了點那些靠在城牆的難民群:“你不覺得很有趣嗎?一個活生生的人,卻依靠著別人給的希望像條狗的一樣的縮在牆角,稍微給點小恩小惠就將你視為黑暗中的火星,絕望中的希望……”


    老者將手中染著火星的枯枝輕輕甩了甩,枯枝上的火星更亮了:“然後在掙紮中不斷釋放光和熱,然後稍微用點一點力……”枯枝戳進點燃篝火用的枯草堆,不到一會枯草堆便冒起了黑煙,接著枯草堆便化作一團旺盛的火焰,老者稍微用枯枝攏了攏,將被火星點著的枯草堆掃進篝火從,燃燒殆盡的雜草在篝火中化作灰白的殘煙升騰而起:“然後化作飛灰。”


    老者低沉著聲音笑了笑:“這才叫民心。”


    篝火依舊點著,火舌不斷跳動著,將老者的影子拉得老長,隨著火舌的跳躍,老者的影子也隨周圍陰影一起狂魔亂舞,仿佛一個瘋囂的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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