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年,二月十六日。


    金墉城,洛陽城西北角的一個小城。城雖小,卻是這座繁華城市中,一個最為特殊的地方,因為隻有皇親國戚才能進來這裏。這裏是一個有故事的地方,不管在以前或是以後,有悲壯,有淒涼,也有輝煌。但是,現在這裏卻隻有無奈。


    城中,司馬覃坐在一個破敗的宮殿前台階上,抬頭望著天空。麵容消瘦,身體單薄,眼神空洞,神情落寞,看起來不像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倒像是一個六十歲的老頭。眸子裏沒有一絲少年人的陽光、活力、希望,隻有悲傷、痛苦、無奈。


    司馬覃是晉武帝司馬炎之孫,清河康王司馬遐長子。因為惠帝司馬衷隻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所以,司馬覃七歲的時候由司馬囧上書,立為太子。但是才過兩年,司馬顒討伐司馬囧,司馬囧又在討伐司馬乂的時候,被部下背叛,死在了司馬乂手下。


    這對司馬覃倒是沒有太大影響,司馬乂對他們還不錯,甚至都沒有縮減過他們的開支。但因為司馬越的出賣,司馬乂被司馬顒部下張方用火活活烤死,他也跟著被司馬顒廢掉,司馬穎成了皇太弟。


    緊接著司馬顒和司馬穎也被八王之亂的最後勝利者司馬越弄死了。立司馬熾為皇太弟。沒多久,惠帝因為中毒死了,司馬熾成了皇帝。


    司馬覃親眼看著這一幕幕殺戮在身邊上演,除了恐懼,沒有享受到一絲作為皇親國戚的歡樂。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提線木偶,被人操控著說一些自己不想說的話,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而這場殺戮也讓他清醒的認識到權利的重要性。


    他在被廢了以後,處心積慮找上了現在的太後,也就是以前的皇後羊皇後,利用自己比他低一輩的身份,又是扮孝順,又是送關心,就是想遊說羊皇後幫自己繼位。這個想法倒是和羊皇後不謀而合,但是就在他就要成功之時,司馬越把司馬熾推上了寶座,功敗垂成。


    這讓他意識到司馬越才是他登上皇帝寶座的關鍵,於是他又絞盡腦汁,甚至拿出來自己最後的家底,賄賂吏部郎周穆和禦史中丞諸葛玫等人,讓他們幫自己說服司馬越立自己為太子。可惜又一次失敗,司馬越直接大開殺戒。


    這一下他徹底沒有幻想了,不久後被下詔貶為庶人,押入金墉城,直至現在。


    在金墉城已經待了多久?他沒有算過,他也不想算,反正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


    他奶奶楊太後,也就是晉武帝司馬炎的皇後,在金墉城活活餓死。他的一個表兄弟,前太子司馬遹在這裏被人用藥杵活活砸死。然後殺那兩個人的賈皇後賈南風也在這裏被吞金而亡。後來司馬乂又在這裏被人用火烤死。


    司馬覃現在每天能做的事情,就隻能看著天空,他對自己出去的事情,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甚至現在隻希望自己能夠死的痛快點。


    他今年才14歲,有時候他多麽希望他不是生在司馬氏,哪怕是一個最底層的兵戶子弟,也比他要不知道好多少,起碼不用每天擔驚受怕,起碼不用被關在這裏,隨時可能就會被殺掉。


    他恨,恨司馬囧為什麽要把他立為太子,把他卷入這場漩渦。他還恨,恨司馬越、司馬熾為什麽不念一點血肉親情。他更恨,恨自己無能為力,哪怕是想反抗一下都顯得是那麽的無力。


    不知坐了多久,突然,宮門外傳來了一陣嘈雜聲,夾雜著兵器碰撞和盔甲的摩擦聲,伴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知怎麽,他死水一般的麵容上竟然泛起了一絲笑容,“終於來了”。


    ”吱呀“一聲,大門被推開,衝進來一群頂盔摜甲的士卒,打頭一人身穿玄甲,身形高大。


    司馬覃認識此人,正是司馬越麾下大將王景。他沒有說話,還是靜靜的坐在那裏。


    王景一進來就看見司馬覃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站定之後,大聲衝司馬覃喝到,“司馬覃,太傅有令,你大逆不道,妄圖刺殺陛下,念你身為司馬氏子孫,現賜你白綾一根,以求全屍。”


    司馬覃聽到這裏,到是有了一點反應,眼睛動了動,從看天變成了看著王景。


    本來王景進來時候還有點氣勢洶洶,現在被司馬覃這麽一看,心裏不知道怎麽,竟然有了一些慌亂。但他也是軍令難為。


    語氣稍緩的說道,“司馬覃,你可是還有什麽話說?我也是奉命行事,希望你不要讓我為難,這樣對大家都好。如果沒有什麽話說,白綾給你,你自己找地方吧。”說完,讓士卒送上一根白綾。


    司馬覃這會又把目光轉移到了白綾之上,又是一陣沉默。


    王景正準備讓手下士卒動手。突然,司馬覃哈哈哈大笑起來,聲音還越笑越大,那還沒有完全變聲的公鴨嗓子笑起來,聲音如同夜梟,又像厲鬼,瘮人的很。不過笑著笑著,卻又是一陣哭聲傳了出來。


    司馬覃捂著臉,眼淚唰唰的往外流,他很想讓眼淚止住,但是卻怎麽也止不住。“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另外,我是太子,我爺爺是武帝,你們有什麽資格碰我。我不需要你們動手,我會自己來。你剛剛問我有什麽要說的,嗬嗬,你替我轉告司馬越,我會在下麵等著他,我一定會在下麵等著他,他很快就會來陪我們……”。


    太傅府邸,書房之內,司馬越坐在案幾後瀏覽幾上厚厚的奏折。臉上一片平靜,但心裏卻是一點都不平靜。今天又一個司馬氏的子孫要死在他的手上。


    對於司馬覃,他原本是不想殺的,畢竟這幾年司馬氏子孫流血流的夠多了,就他手上就有好幾個。但是,他必須得殺了他。那小子不安分,小小年紀,就知道拉攏人心,就知道跟他耍手段,當初就是看他比司馬熾難對付,所以他雖然年紀小,但自己還是立司馬熾為帝。也是因為他年紀小,沒有對付他。但是現在不能再讓他活下去,活著對他就是一種威脅。


    司馬越一邊想著一邊低聲喃喃說道,“別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安分,我也不想殺你,但是為了司馬氏的天下,我不得不殺你。到現在都還有人替你說話,你不死,我不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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