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李自成率領軍隊陸續進入武關。武關自古以來就有三秦要塞之說,是秦楚咽喉,古來兵家必爭之地。它一麵靠著絕壁,一麵麵臨深澗,三麵環水,有“武關一掌閉秦中,襄鄖江淮路不通”之說。故史稱為關中的東南門戶,是關中四塞之一。


    範青、李自成等人一起蹬上關隘眺望,他們從西麵商洛山而來,但從商洛山到武關相對還算平坦。唯有向東眺望,真是千山萬壑,層疊起伏,一條出關的小道向東蜿蜒,沿著山腰盤旋,兩側要麽高崖,要麽深穀,狹窄難行。李自成等人雖然見慣了險山惡水,但見向東如此難行,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眾將從城牆下來,迴到營帳中議事。李自成道:“各位,下一步咱們應該如何行軍?”


    牛金星搶著道:“闖王,屬下以為可以從武關向東,直奔浙川,然後進入河南的鄧州或內鄉,就此踏入中原大地,從此以後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眾將都一起點頭,進入河南一直都是他們的目標,上次冒死突破潼關,也是為了進入河南。


    劉宗敏哈哈笑道:“李哥,咱們在山裏窩了一年多,終於可以離開大山,到河南一展拳腳了!”


    李過笑道:“總哨劉爺,咱們這次可不是‘一展拳腳’,而是要‘大展拳腳’,李哥和軍師都說過好幾次了,河南就是一片幹柴,就等著咱們這火星去呢!”


    眾將十分喜悅,一起哈哈大笑。


    笑聲慢慢停下來,李過忽然“咦”了一聲道:“軍師,幹嘛臉色這麽嚴峻,咱們要去河南,你不高興麽?”


    眾將一起望向範青,隻見他臉色陰沉,沒有一絲喜悅之色,緩緩拱手道:“闖王,我堅決反對從浙川進入河南。”


    眾將不由得一愕,田見秀道:“軍師,你不是一直都說進入河南發展是咱們的長遠目標麽?”


    範青道:“我是這麽說過,這個目標也不會改變。隻是眼前局勢各位看清楚了麽!鄭崇儉為什麽把武關讓出來,哼!圍師必缺啊!他們故意讓我們從武關進入河南,我猜他已經調了商洛山各處守軍,還有潼關賀人龍部,一起埋伏在通往河南的某處險要地方,就等著咱們進入圈套呢!”


    牛金星道:“這也不過是軍師的猜測罷了!咱們從武關得來的情報,武關守軍已經調往湖廣,去圍剿張獻忠了,有百姓親眼看到他們向南去了,怎會到東麵設伏。潼關乃是軍事重地,守將賀人龍怎能輕易離開潼關,他不怕別的陝西義軍進入河南麽?”


    範青冷笑道:“情報不一定都準確,有些是官軍故意做給你看的。潼關雖是軍事重地,但也沒有剿滅咱們闖營重要,賀人龍必會離開潼關,剿滅咱們。”


    牛金星道:“軍師這麽自信?那我問你,如果咱們不去河南,占據武關又有何意義?難道去鄖陽的萬山叢中當野人?”


    眾將聞言一起笑了,鄖陽的大山比商洛山還險峻,麵積也更大,多是原始森林,去鄖陽還不如留在商洛山中呢!


    範青慢慢道:“咱們就是要去鄖陽。哼,官軍以為咱們必走浙川,咱們偏偏要出他們意料之外,將計就計占領武關後,進入鄖陽大山。”


    李過道:“軍師不是開玩笑吧!鄖陽大山中都是原始森林,人都見不到,咱們大隊人馬開進去,還不得餓死。”


    田見秀也道:“咱們現在隻剩下一個多月的糧食了,進入鄖陽大山,根本出不來。”


    袁宗第叫道:“咱們從商洛山到鄖陽大山,屎窩挪尿窩,折騰一次還有何意義。”


    範青道:“兵法雲‘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咱們不能被官軍牽著鼻子走,要反過來,牽著官軍的鼻子走。鄖陽大山雖然艱苦,但咱們的戰士都是吃過苦的人,隻要咬牙,就能堅持過去。”


    劉宗敏道:“且不說咱們翻過鄖陽大山,就算咱們過去了,也是到了河南湖廣的交界,那裏很容易被楊嗣昌的主力堵截,非常危險。”


    範青微笑道:“不走險棋,怎能取勝,如果真的碰上楊嗣昌,咱們就躲在大山中不出來,他也拿咱們沒辦法。”


    田見秀搖頭道:“說來說去,還是糧食問題,咱們四五千人,在鄖陽大山中吃什麽,喝什麽?生病沒有醫藥怎麽辦?”


    範青緩緩道:“分兵!”


    牛金星道:“兵法上說‘兵分則力弱,師老則財匱’,隻有集中兵力才有力量,哪有故意分兵的道理。”


    範青冷笑道:“兵法要活學活用,該分則分,能合則合。進入鄖陽大山,小隊兵馬更容易獲得給養,而且不容易被敵人發現。我建議咱們把軍隊分成四到五隊,每一隊都隻有幾百人,這樣子就不會引起官軍注意,等滲透到了河南從新聚合,凝聚成一個拳頭的時候,就會大出官軍意料。”


    一直沉默的高一功道:“嗯,我覺得軍師說的也有道理,硬拚是不行的,潼關之戰給咱們的教訓還不夠深麽!”


    李自成聽了高一功的話,臉上神色微微一動。


    忽然,牛金星聲音陡然升高,“我堅決反對分兵。”


    “分兵以後,各自為政,我擔心有人趁機想要分裂闖營,自立為王。”


    眾將聽了又是一驚,誰又想自立為王了?


    李自成緩緩道:“牛先生不要危言聳聽,咱們眾將聚集在闖旗之下,心係闖營,忠心耿耿,肝膽相照,哪有人想要分裂闖營,自立為王,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牛金星哼了一聲,不再言語。


    李自成道:“今日議事,就到此為止,讓我好好想想,明天再議吧!”


    眾將聞言便陸陸續續的走出了營帳,最後隻剩下李自成和牛金星了。


    李自成皺眉道:“牛先生你還有話說?”


    牛金星拱手道:“闖王,千萬不能分兵啊!我說的有人想要分裂,並非無的放矢,危言聳聽。我認為軍師範青就有這個想法。”


    看李自成皺眉不語,牛金星繼續道:“範青自從河南帶兵迴來,我認為他原本是想吞並闖營,自立為闖王的,可見闖王威望高,眾將士心齊,他達不到目的,便一直隱忍。這次他想到鄖陽大山當中分兵,就是想要自己拉人馬出去單幹啊!”


    “他帶迴來的河南兵一直都以他為尊,幾個將領也都是他的親信,被他親手提拔起來。隻要他有這個想法,就一定能夠成功,所以闖王,我建議咱們不要去鄖陽大山,更萬萬不能分兵啊!”


    李自成皺眉想了一會兒,道:“我認為範青不至如此,他提出來的走鄖陽大山,其實也附合我的想法。官軍把武關讓出來,確實沒安什麽好心。我懷疑賀人龍就在去河南的路上埋伏。而且一功說的對,潼關之戰就是前車之鑒,咱們不能再上當硬拚了!”


    牛金星唉了一聲道:“闖王怎麽如此相信他範青呢!他就是一個不忠不義,三心二意,心懷鬼胎之人。有一件事我是不能不說了。”說完他向李自成深深鞠躬道:“我聽說範青在河南熊耳山的時候,曾經和高夫人有過不軌的行為。”


    “什麽!”李自成霍的站起來,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臉色看起來非常嚇人,“牛金星,你再胡說八道,我殺了你!”


    牛金星深深鞠躬,道:“闖王,這種事情我怎能亂說,隻是見闖王受他蒙蔽,不得不說出實情。”說完把慧英所說的話跟李自成重複了一遍。


    李自成臉色鐵青,一雙拳頭捏的緊緊的,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出來。他第一個妻子韓金兒就是與人私通,被他殺了,第二個小妾邢氏被高傑拐跑了,這兩件事對他傷害很大,其實他心中是不相信女人的。


    牛金星拱手道:“闖王,你如果不信,我派人偷偷把慧英叫來,你一問便知。”


    李自成慢慢點頭,片刻功夫,慧英來了,給李自成跪下磕頭,站起來後,牛金星問一句,她說一句,把熊耳山那天深夜見到的情形說了一遍。最後還補充道:“慧英發誓,如果所說的有一句謊話,甘願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古代人很重視誓言,一般不敢發重誓,慧英這麽說了,就八成是真的了。


    忽然李自成暴怒起來,一腳踢翻身前的桌子,拔出劍來,大吼一聲,一劍將翻到桌子斬成兩段。


    帳外腳步聲鏗鏘,李強領著一隊親兵衝進帳篷,他們聽到帳篷裏又吼叫,又踢桌子的,以為發生了什麽意外,跑進來一看,李自成雙手握著寶劍,臉色鐵青,唿唿的喘著氣,臉上的表情好像要吃人一般。


    牛金星揮手,輕聲對李強道:“沒事,你們先出去。”待李強出去,又讓人把慧英帶走。帳中無人,牛金星才輕聲道:“闖王息怒,唉!誰能看出來範青外表文質彬彬,卻是這麽一個人麵獸心的家夥。”


    李自成咬牙道:“我現在就去殺了這對狗男女,消我心頭之恨。”


    牛金星慌忙阻攔道:“闖王三思啊!範青實力不弱,軍中現在有一半的河南兵都聽他指揮,如果處置不當,很容易激起兵變的。”


    李自成稍稍冷靜了一點,他把劍插迴劍鞘,坐迴到椅子上,他表麵看起來平靜了,其實心中特別痛苦,就好像有一條毒蛇,咬齧他的心,把毒液注入他的五髒六腑,“桂英,難道你也背叛我。你對我說過的話,為我做過的事,都是在欺騙我?”李自成反複的在心中追問自己。


    牛金星拱手輕聲道:“闖王,這種事情關係到您的聲譽,怎好在軍中大肆宣傳,鬧的人盡皆知,我認為應該低調處理,暫時不動範青。等尋他一個錯處,忽然發難,把他抓起來。”


    李自成苦笑一聲:“範青的厲害你都見到了,你見到他犯過錯誤麽?他是個不犯錯的人。”


    牛金星小聲道:“闖王,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沒有錯,可以給他安上一個罪名。“接著小聲在李自成耳邊說了起來……


    兩天以後,諸將再次聚在一起議事,這次眾將都漸漸接受了範青的觀點,認為走浙川入河南太危險,不如分兵進入鄖陽大山當中,向河南方向滲透穩妥。


    劉宗敏大著嗓門笑道:“我迴去想想,覺得軍師說的有道理,這兔崽子官軍為什麽好心把武關給咱們讓出來,分明是包藏禍心,他們一定是料到了咱們要走浙川,在去浙川的路上埋伏好了!”


    李過也道:“潼關之戰咱們硬碰硬,敗的很慘,吃一塹,長一智,軍師說的對,咱們這次要牽著官軍的鼻子走,不跟他們硬拚。”


    其餘將領也都紛紛說話,都支持範青,分兵走鄖陽大山。


    眾將都說完了,一起看李自成,等他表態,最後決定,一錘定音。卻見李自成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他臉色陰沉,目光一直盯著範青,對眾將議論似乎沒放在心上,充耳不聞。


    “範青!”李自成緩緩開口道:“我問你,你本來是一個村裏的秀才,被我們義軍抓來當炮灰,你心中是不情願的,當逃兵就證明了你的想法。可後來潼關之戰以後,你到河南本來可以離開。但你卻選擇留下,這是為什麽?”


    範青沉吟道:“我在河南見到了當地百姓的窮苦生活,被鄉紳官府欺辱的慘狀,我同情這些百姓,痛恨這些欺辱百姓的大明官紳,我想要改變這不公平的世界,所以我選擇加入義軍。”


    李自成又問,“你從河南來到闖營,為了輔佐我,甘冒危險,不顧生死,數次麵臨險境。我李自成自問,對你沒有這麽大恩惠,你為什麽如此待我?”


    範青微微一笑道:“闖王,你想聽實話嗎?”


    “嗯!”李自成點頭。


    “我曾聽夫人講過闖王過去的經曆,被您一心一意挽救黎民百姓的誌向感動,你是我心中的英雄,我甘心情願輔佐你,為你出生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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