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側的兩人亦是結伴而來,其中一名女子穿著錦繡的翠竹套裙,淡青色調的服飾,高貴又不失素雅。


    女子的同伴,是一名短發中年男子。


    斑白的兩鬢沒有讓他顯得蒼老,看起來成熟穩重,緊致的黑衣,將他健碩的身形完美勾勒。隻是中年男子的臉上,似乎有幾道尚未痊愈的傷痕。


    烈陽看向他們時,女子還在注目鴻臚寺,中年男子一直保持警惕,側目看了過來。


    兩人視線對撞,均是一驚。


    “……”


    烈陽站了起來,男子也站了起來。


    兩人相隔不到三米,凝目對峙。


    ——


    冷千霜發現了異狀,偏過眼眸,卻不認識眼前的二人。右側的年輕女子側身凝眸,眼裏透出十二分驚訝:“你?”


    “對呀,我。”烈陽啞然失笑,真沒想到,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已經起身的中年男子踏前一步,擋在雙方之間,滿眼警惕的盯著烈陽,嘴唇蠕動幾分,卻沒有說話。


    此番巧合相遇,實在不知如何言語。


    倒是肩後靜坐的女子,聲音清淺的開口,像是再遇久別的親友:“你不是在劫鎮麽……怎會在此?”


    女子浮眉似飛柳,鳳目若點星。瓊鼻精致,朱唇櫻櫻。這是一張見過一次,就不舍得忘記的美麗麵孔。


    “我?”烈陽實在解釋不清,“大概是緣分吧。”


    當初劫穀一別,本以為再見之時要在戰場上拚個你死我活,不曾想卻在晨光初綻之時重逢,彼此坐於高台之上,手邊有茶點瓜果,而非刀槍劍戟。


    兩人不約而同的選擇了神魂傳音,彼此招唿一句——


    “別來無恙,烈陽。”


    “別來無恙,陸雨!”


    ——


    鴻臚寺裏裏外外,堆積的圍觀者豈止萬人,哪曾想到,萬眾矚目的蒼雪陸雨,竟然早已金蟬脫殼,來到鄭家院落的觀景台上,旁觀此次鴻臚寺之會。


    之於陸雨倒不是第一次,初到劫穀之時,為了躲開寧國耳目,她便假扮銀翼戰騎,先行進入劫穀追擊烈陽。


    而守護陸雨的中年男子,竟是當初被荒雪巨猿一巴掌拍入山澗的挽誠將軍!


    烈陽沉神打量,發現如今的挽誠,比起初見之時,要強橫數倍!也就是說,經曆過劫穀的惡戰之後,銀翼戰騎領袖的實力,非但沒有倒退,反而更進一步,跨入了洞天之域!


    蒼狼國,終於有了第二名洞天域的大修行者!


    毫無疑問,辰國沒有掌握這一信息。


    風老所言之“奇怪”,也都有了頭緒。


    按往日的審度習慣看來,在這個位置布置一名洞天域的絕巔強者,出其不意的情況下,或許真的能夠創造團滅鴻臚寺的毀滅力量!


    烈陽隻是對陸雨點了點頭,至少對其決心議和表達了讚賞,之於挽誠將軍——


    “晚輩烈陽,拜見挽誠將軍。”烈陽神魂傳音,身體上恭敬的行禮,“恭喜挽誠將軍,躋身洞天域!”


    挽誠將軍在劫穀之內的表現,烈陽是親眼所見。


    無論是幾番硬撼荒雪巨猿,還是在危難時機,耗盡所有氣力攻殺寧國殺手,此人作為銀翼戰騎的領袖,皆已做到了極致。


    除了挽誠將軍,在那個時刻,恐怕沒有人能夠比他做得更好。


    對於如此優秀的軍中將領,哪怕彼時立場敵對,烈陽也是心服口服的。


    同樣,作為軍中之人,挽誠對烈陽也無二話,對著行禮,魂力傳音道:“銀翼挽誠,拜見炎關上將——烈將軍,果然不愧是星塵大陸首屈一指的超級天才!”


    或是坦誠之言,或是揶揄客套,由於曾經的血仇,誰都不往心裏去。能夠不當場拚個你死我活,已經是極為和諧的場景了。


    ——


    招唿過後,各自坐定。


    烈陽也通過神魂傳音,向冷千霜把雙方的恩怨情仇敘述清楚。冷千霜難免挑眉,細看了幾眼那身穿翠竹紗裙的明媚女生,由衷的道:“她生得真好看,怪不得能與你齊名——烈陽,你喜歡她麽?”


    聽這話,失憶的冷千霜應該是想起了“南陽北雨”的說法。


    “……”


    烈陽剛端茶喝了一口,差點噴出來,連忙解釋道,“我們立場敵對,就在劫穀之內見過兩次,還都是要殺掉對方的那種,怎麽喜歡?”


    “可是——”冷千霜低眉輕語,“辰國、蒼狼國已經和好,你們不再是敵人了呀!”


    “傻妮子。”烈陽沒好氣的瞪了冷千霜一眼,不敢說自己多專一,至少目前隻喜歡她一個。陸雨是長得漂亮,身材、技藝俱佳,但隻可以欣賞,喜歡就算了。


    蒼狼國的七公主,明明拿到了九轉同心蓮子,老皇帝陸離卻一命嗚唿,天知道其中有什麽魍魎計謀。


    若七公主是那種蛇蠍心腸,為了一時目的,不惜殘骸生父的兇惡之人,避尤不及,誰敢喜歡?


    冷千霜被烈陽瞪了一眼,好笑的縮了縮脖子,卻不再調侃於他,隻是細看局勢,心裏分析。


    烈陽問心無愧,也沒多想。


    轉而看向相隔不到兩米的陸雨,沒有任何彎彎繞,直言詢問:“東西你也拿到了,但他……怎麽死了?”


    他,即為蒼狼國老皇帝,陸離!七公主的父親!


    烈陽對陸雨沒啥感覺,自然不打算君子的照顧她的感受,問便問了,你奈我何?


    “父皇……”


    陸雨齒縫緊咬,微微發力的念出聲音來,全靠挽誠將軍在周邊布下靈力屏障,讓外人無法得知雙方的交談內容。


    “生死由命,無可逆轉。”陸雨的鳳目變得灰暗,想起雪城寢宮前的一幕幕,有太多的苦澀無法言喻,“有九轉同心蓮子又如何?”


    烈陽想得卻更多,質疑道:“蒼狼國儲君陸尋,一直親善我辰國,你家裏那點事,真以為我不知道?”


    他這樣說,多半是因為之前的敵對,因為炎風十八騎的血仇。


    心底也是覺得,江湖上稱,雪城陸雨書劍雙絕,智計無雙。她的目光足夠長遠,能夠找到蒼狼國的出路。


    而老皇帝陸離窮兵黷武,與烈焰大軍死磕了幾十年,他若不死,兩國不可能議和!


    太子陸尋卻對辰國的文化頗有興趣,態度親善,若是讓陸尋繼位,成為新一任的蒼狼國帝皇,對於兩國而言,皆是好事一樁。


    ——


    “所以——”陸雨俏美的麵孔冷如冰霜,這一瞬間,她似乎比失憶前的冷千霜更為高冷,“烈將軍認為,本宮在紫竹林下聽信了將軍之言,迴頭就害死了父皇?”


    陸雨在雪城出生,從小見慣了銀裝素裹,熟絡了宮廷裏的明爭暗鬥,骨子裏的冷漠,必定要比青天劫域桃花嶺上長大的冷千霜更為深刻。


    她這番話,不是解釋,勝過解釋。


    很簡單,星塵大陸的江湖,並非沒有溫度,如果雪城陸雨真的如此狠辣,也就不會有“南陽北雨”的並稱。


    故此,烈陽聽到陸雨的話,反而自己難受起來。


    ——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烈陽連忙否認,“最近變故頗多,貴國決議與辰國和談,恐怕也不是你的決定。”


    “……”陸雨鼻息輕歎,掃幾眼台下的鴻臚寺,終於小心的打量起烈陽,當分辨出他遠不如前的靈力波動時,嘴角勾起三分微笑,苦澀的道,“那劫穀神兵,也沒能救迴你的修為?”


    聽她的意思,竟還有幾分歎惋憐惜?


    烈陽已經不再是靈驗體係的修行者,覺得很無所謂,攤了攤手道:“下丹田被毀,隻能當作普通經脈,再無氣海貯靈之能。”


    他可不會把黑天體係的事情抖露,那是自己活下去的關鍵底牌。


    陸雨並未刨根問底,經過劫穀的戰鬥,她的靈眼等級亦得到提升,達到了地玄中境,最重要的是經驗積累。


    經驗不足的“吟風劍意”,便足以和寧國的地玄域殺手抗衡,有過勝生敗死的實戰經驗,現在威力非凡!


    “活著便好。”陸雨的視線再不去看那熱鬧的鴻臚寺,腦海中閃過紫竹林下針鋒相對的爭論,總覺得現在的一切,都得來不易,“兩國放棄戰爭,已是最好的結局。也是六百年來,雙方陣亡英烈,所期望看到的局麵。”


    蒼狼七公主的初中,便是整治民生,讓蒼狼族人過上好日子。如今局麵,一切都唾手可得,還有什麽好擔憂的?


    或許有,但不能說。


    或許……也能說?


    陸雨不確定,但視線落在這個並不熟悉的年輕人身上,總有一種莫名的信任。因為紫竹林下的言語,讓她心裏清楚,兩人的立場或許敵對,可是追求的東西,是一樣的!


    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但是——


    陸雨發現冷千霜對烈陽的目光,充滿了眷戀的溫情,於是掩蓋下那一抹難得的信任,繼續裝作冰冷。


    “那你為何還金蟬脫殼,在這裏觀望?”烈陽並不理解,“兩國議和,烈陽隕落,不正是雪城陸雨揚名立萬的好時機?憑你如今的實力,擊敗各路同輩好手,豈不是正中下懷?”


    蒼狼國或許輸了,但陸雨在鴻臚寺之會中取勝,於麵子上也過得去。


    “你想得未免太簡單了——”陸雨精致的下巴往前輕點,示意烈陽看向鴻臚寺內,“擂台周邊,同輩席位共計六百一十八個,其中地玄域的修行者二分之一,中境的再打個三折,是多少?”


    “……”


    烈陽一時語塞。


    陸雨眼裏透出幾分輕蔑:“近百名地玄中境的同輩強者,若與我車輪戰,我有何勝算可言?你看那幾名到場的軍方青俊,怕是早已作好打消耗的準備——隻要耗得我兩三招,我如何應對接下來的對手?”


    地玄域修行者的靈眼能量有限,對上一百個同等級修行者,幾乎沒有取勝的可能。


    故此,陸雨對辰帝在鴻臚寺的安排,是極為不屑的。她也想通過此番言語,來為蒼狼國爭取一些麵子。


    意思就是,辰國到底還是狡猾!


    蒼狼國就光明磊落得多!


    隻不過——


    “未必。”烈陽看仔細了鴻臚寺內的九尺高擂,分析道,“擂台長寬三十米,單打獨鬥的話,有些過於寬敞。你拿到的鴻臚寺之會規則,應該沒有規定單打獨鬥吧?”


    “唉?”陸雨不解。


    烈陽哈哈輕笑:“對於地玄中境的修行者,瞬間的攻擊半徑,也就十到三十米。你對上一個人,沒有明顯優勢,甚至還可能陷入纏鬥——可是,假如你在辰國青俊發起挑戰之前,說上一句‘我要打十個呢’?”


    ——


    一句話倒出,場麵有些尷尬。


    僵持了幾秒之後,十餘米的高台上才傳出清脆的笑聲。


    冷千霜左手輕捂肚皮,右手攀著烈陽的手臂道:“你這人好壞,狹窄擂台上正麵戰鬥,如何能夠一個打十個嘛?”


    烈陽也不解釋,拉住冷千霜的右手,嘴角勾起一抹信心十足的微笑,偏頭看向陸雨:“七公主,你說呢?”


    一問之間,時空仿佛迴到滿目狂沙的戰場。


    在狂沙覆蓋之地,烈陽率領的炎風十八騎曾無數次衝破蒼狼鐵騎的封鎖,將蒼狼大軍打得千瘡百孔。


    以一敵十的局麵,不說遠的,就說一個月前的那一次戰鬥。


    烈陽總共就帶了二百來人,蒼狼國、寧國的伏擊兵力卻有三千,其中地玄域的將領超過五十位!


    反向突圍至蒼狼大營後方時,雙方兵力更為懸殊。


    烈陽加上炎風十八騎,對戰三萬重甲步兵,其中有地玄域的蒼狼將領接近百數。


    詳細的戰報,陸雨比烈陽更清楚,因此在被烈陽反問之後,臉色變得僵硬,沉默的低著頭。


    不屑歸不屑,作為一名追求戰鬥的修行者而言,選擇暫避鋒芒,的確是輸了。


    若是烈陽在那個位置,恐怕真的會站在台上,大吼一聲:“老子要打十個!”


    先發製人,搶一波氣勢!


    其實十個人在狹窄的擂台上組隊作戰,反而不好發揮。烈陽早就習慣了在千軍萬馬裏衝殺,麵前的同級對手是一個、十個,或者一百個,都沒有多大區別。


    雖千萬人,吾往矣!


    陸雨倒不矯情,輸了便是輸了,反正從小到大,她的名字都要被烈陽壓過一頭。上次在紫竹林,也被烈陽“欺負”得體無完膚。


    不如人家,大方承認就好。


    “關鍵不在鴻臚寺……”陸雨掠過了話題,目光偏移,投向遠方,“我國棄兵議和,已經不在乎顏麵。沒了當初的烈陽,我如今的輸贏,無非是明日江湖上的一句笑談。”


    她的目光找到了某個目標,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引導,嘴裏呢喃:“關鍵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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