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晴見大哥全神貫注的樣子,忍不住有些好奇地問道:“大皇兄,這兩個人是誰啊?”


    項安低聲解釋:“五妹你並未修習武道,不認識這兩位也不奇怪。”


    “留著長須的這位是武林點蒼劍派中的柳君一,他自打步入江湖之後,所用的武功就隻有一門四季劍訣,這麽多年來在這門劍法上的造詣已經是深不可測,一身武功怕是與點蒼劍派的嶽掌門也差不了多少。”


    “而即將與他一戰的這位同樣聲名顯赫,他姓薑名瀾,幼年時曾經流落街頭,以要飯為生。之後因為資質上佳,被靈淵散人發現並收為關門弟子,此人愛劍成癡,接觸武道不久就立誌終生不娶,要窮一生之力追求武學大道。之後更是僅僅過了十四年就像他的師傅一樣,踏破玄關,天人交感,讓很多武林耋老驚歎不已。”


    項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原來他們這麽厲害啊,不過他們為什麽要在這裏打架啊?”


    項安繼續說道:“五妹你應該聽說過我朝宰相親弟,賀方前輩二十七年前在朱雀長街一戰頓悟大宗師的故事吧?”


    項晴點點頭:“嗯,我聽四哥提起過,而且賀前輩我也見過,但也沒感覺他有多厲害啊。”


    項安微笑:“大宗師那樣的存在,真氣圓融一體,無需刻意就能隨時隨地保持在天人合一的境界,你自然不會感覺到他有什麽出奇的地方,但這種平凡卻正是隻有站在武道之巔才能體會到的化絢爛為平淡的至境。”


    “自從賀前輩成為大宗師之後,這條朱雀大街就成為了武林人士眼中的又一處聖地。這二十幾年來,也不知有多少人想要效仿傳說,在最濃烈的戰鬥中升華自我,打破桎梏。柳君一和薑瀾二人同樣如此,隻不過這兩人更加執著,每年都會約定到此一戰,到今年為止已經是第二十個年頭了。”


    項晴雖然並不習武,但從大哥的描述中也能感受到武者那種為求大道雖百死而猶未悔的堅持,不由得心生敬意。


    程坤因為就坐在兩人鄰桌,雖然沒有刻意去聽,但還是把大皇子的一番話收入耳中,對這兩位前輩同樣十分欽佩。


    而同時,他也很羨慕這兩人,因為他們有一個這樣好的朋友,不但能夠生死與共,還可以在武道之路上不斷砥礪前行。


    他相信,如果沒有這樣來自身邊的激勵,他們很有可能達不到今日的成就。


    解釋了這麽多,薑、柳二人也終於不再繼續進行無聲無息的氣機交鋒,真正交起手來。


    薑瀾多年習劍,性格中也不自覺地融入了一絲劍意的鋒芒。


    他眼中精芒閃現,率先出手,藏於體內諸竅之內浩如淵海的先天真氣化為無堅不摧的劍罡,綻放出漫天星雨,撒向柳君一。


    他的師父靈淵散人也是武林中的一位奇人,隻憑著一卷殘缺的《靈淵真經》便修煉到了宗師之境,之後更是用一生的時間將這門功法的缺憾補充完善。


    薑瀾一身武功盡數得自恩師傳授,真氣也與靈淵散人一般雄渾之極,所以他的劍法氣象也格外的宏大。


    柳君一麵對這無比絢爛的一劍,雙眼之中浮現出孩童一般的天真之色,他的劍意更像是春日細雨,充滿了勃勃生機。


    程坤隻是在樓上觀戰,都能從這一劍中感受到那種萬物萌發的意境。


    四季劍之春雨劍式。


    浩瀚星雨固然令人神往,但隻有生命才是這蒼茫宇宙中最大的奇跡。


    柳君一這一劍看似柔弱,但此劍一出便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樣,不斷衍化升華,劍意綿綿不絕,劍式的變化也源源不斷,將對手的劍罡一一化解。


    薑瀾雙目更亮,一年不見,他的這位好友的劍意更加神妙了一分,好在他也沒有停留在原地。


    星雨一劍未能建功,他轉而變招,澎湃的真氣層層壓縮凝實,匯聚於劍身之上,使得長劍震若龍吟,旋即當空一斬。


    這一劍遠沒有之前的那一招光華奪目,但卻有一種滄海橫流,亙古不絕的滄桑古老的意味。


    柳君一的神情也變得十分的凝重,越過了“夏炎”、“秋霜”兩式劍訣,直接使出了冬雪劍。


    劍意與之前截然不同,蕭瑟肅殺,與春雨劍恰好相反。如果春雨劍代表的是“生”,那冬雪劍代表的就是“死”。


    再加上此時正是隆冬之季,這一劍揮出,正契合了冥冥之中的天地大勢。


    這一刻,好像是悠悠蒼天睜開了雙眼,俯察萬物,借柳君一之手,揮出了這一式劍招。無形的天地元氣也被這一劍擾動,更添了三分威力。


    薑瀾心神沉寂,身外萬物不再縈繞於心,隻有手中之劍一寸一寸地向前遞進,每前進一寸,劍身上匯聚的真氣就又多了一分。


    他絲毫不懷疑,就算自己眼前立著的是一座太古神山,他也能將其一劍斬為兩段!


    柳君一和薑瀾兩人同樣以劍生法,由法及道,但卻走上了兩條涇渭分明的劍道之路。


    前者於自然四季輪轉之中窺得天意至公,萬法無常的道理,遂以劍意演化天道,看似有情,實則無情。


    而後者劍法中的每一招都蘊含著天地間最宏大的氣象,涵蓋六合,氣壓八荒,表麵上是走的道法自然的路子,然而核心的心法卻是人定勝天的大氣魄。


    簡而言之,這便是天道與人道之爭。


    當然,這裏的天道與人道並非是有形可感的存在,隻是古人在思考哲學終極問題時衍生出的兩種互相對立又彼此補充的的世界觀罷了。


    程坤屏住了唿吸,眼中隻有兩把即將交擊的長劍,靜心感受著兩人借由劍招表露出的對大道的思考與感悟。


    對於像他這樣有機會得以觀戰的人來說,這才是最珍貴的收獲。


    盡管在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程坤眼中,這兩劍運動的速度好像並不快,但這隻不過是大腦高度興奮產生的錯覺。


    在常人看來,兩人在最初互換一劍之後,隻是停頓了微不可察的一瞬,待得氣脈恢複通暢,便又各自立刻斬出了令人驚豔無比的第二劍。


    下一瞬,兩劍終於相撞。


    柳君一身軀一顫,薑瀾長劍上凝聚至極致的劍氣轟然爆發,猶如山崩地裂,火山爆發,使得他五內俱焚,被狂暴的劍氣重創,嘴邊也流出了鮮血。


    薑瀾則站在原地,臉色比之剛才也要蒼白了許多。


    柳君一殺機內斂的劍意融入一絲若有若無的劍氣之中,在兩劍交接時便攻入了他的體內,仿佛擁有靈魂一樣,徑直逼向他的心脈。


    論起傷勢來,他比對麵的老友還要重傷一分。


    隻是這二人絲毫沒有在乎這些肉體上的細節,反而劍意更盛,直讓旁觀的眾人眼球都一陣刺痛,幾乎無法直視。


    長街上的兩人都沒有說話,隻用眼神的交流便達成了默契:最後一劍,以定勝負!


    柳君一雙目變得無比空洞,神意渺渺冥冥,與天相接,在對手的壓迫下心靈晉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妙境,一式無名之劍自然而然地施展出來。


    他的劍意再一次升華,由四季劍意中提煉出根本的歲月劍意,這才是點蒼劍派仗之橫行天下的四季劍訣的最高境界。


    任憑你是王侯將相還是鄉野匹夫,在歲月麵前,人人平等,無人能超脫其上。


    薑瀾則正心誠意,精氣神斂成微不可察的一點,以最虔誠的心意揮出了最簡單的一劍。


    這一劍沒有任何的變化,就算是隨便找來一個孩童,隻憑肉眼也能判斷出劍身運動的軌跡。但這卻是薑瀾平生最強大的一劍。


    此劍名為“斬道”,寄托了薑瀾對大道至死不悔地求索。山阻我道則劈山,海阻我道則斷海,哪怕是高居於九天之上的仙神也不能改吾心意!


    兩股氣機彼此糾纏,即便兩人對真氣早已是掌控入微,但這最後的一劍委實已經超越了兩人的極限,難免有絲絲劍氣散溢而出,在朱雀長街斑駁的青石板上刻下紛亂的劍痕。


    程坤竭盡全力地瞪大雙眼,但兩人最後的這一劍的的確確已經超脫了他的理解範圍,根本看不清細節。


    說起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大宗師之下最頂級的一批武者的交戰。


    他無奈之下隻能閉上雙眼,憑借自己的靈覺,嚐試著從兩人激烈變換的氣機中一窺虛實。


    程坤的情況並非是個例,這附近觀戰的眾人能夠完整地看完這最後一劍的人寥寥無幾,如果修為不夠還要強行觀看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兩人的劍意傷及心神,遺患無窮。


    三個唿吸的時間過去,程坤睜開眼睛,發現柳君一還有薑瀾都已經收劍迴鞘,他的耳中同時聽到許多人一起發出的懊惱的歎息聲。


    不過當他看向大皇子項安時,卻見項安兩眼微眯,眼底出現了一些細小的紅點,但臉上的表情卻是十分的滿足。


    他一直看到了最後!


    程坤心裏一驚,這才意識到項安的修為可能比他預想中要高深的多。


    不過這也並不奇怪,項安年紀比他大了十年,又是修煉的《皇極霸世錄》這樣的至高經典,成年後又在軍旅中與越人交戰,不可能缺乏與高手對戰的經驗,哪怕他的資質差到極致,武道境界也不可能低到哪裏去。


    何況,項安的資質雖然比不上他的四弟,但也不會差到哪兒去。


    朱雀長街上,薑、柳二人身體背對,步法有些踉蹌地向著來時的方向走迴去。兩人的眼神中都有一抹難以掩飾的遺憾,當然更多的是喜悅和後怕。


    最後的那一劍,他們不約而同地留手了。


    不留手,或許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會突破,但更有可能是兩人都被對方用平生最強大的一劍刺死,這樣的後果是他們無法承受的。


    不過,這一戰到底還是有收獲的,至於收獲到底有多少,也隻有他們自己才會清楚。


    長街兩邊湧出了許多背負長劍的武林人士,這些人都是專程從各地趕來觀此劍道對決的劍客。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向薑、柳二人行半師禮,拜謝他們的傳道之恩。


    柳君一和薑瀾頭也不迴地向眾人擺擺手,瀟灑離去。


    這一戰後,也不知會有多少傑出的劍手從這些人中湧現出來。


    二樓上,與程坤同桌而坐的夏銳同樣行了一個半師禮,有幸觀此一戰,令他收獲極大。


    他的內心之中對大皇子同樣滿懷感激之意,如果不是項安到樊樓來,他也不會有這個觀戰的機會。


    眾人之中,隻有平陽公主項晴神情顯得有些無聊。


    她因為不修武道,看不出這一戰的精妙。在她眼中,長街上薑、柳二人隻是變換了三個不同的姿勢然後揮出三劍,一切就結束了,一點都不好玩,還比不上她的四哥平時練習拳法來的威風。


    觀戰結束,項安也就不再去管桌子上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水,起身準備迴府。


    離開樊樓後,項安便與五妹分道揚鑣,也不顧項晴撅得老高的嘴唇,堅持讓她立刻迴宮。看著妹妹朝著皇宮的方向走遠之後,他才與身邊的侍衛一起返迴越王府。


    在迴去的路上,項安一直沉默不語,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常雄也不敢打擾殿下思考問題,便悄悄落到了他的身後,腳步也放輕了許多。


    迴府之後,項安坐下來問了幾人一句話:“剛才你們與我一起觀看了長街上的這一戰,不知可有什麽感觸?”


    王鐵真最先迴答:“迴稟殿下,我隻有四個字想說:歎為觀止。我老王這一身的武功自問也不算弱了,但如果與這兩人相對,怕是用不上三兩劍就會被斃於劍下。”


    讚歎過後,他話鋒又是一轉:“不過如果真的與這樣的高手對上,我也不會傻乎乎地一個人上去,拉上老常他們三個,死的可能就是對麵的人了。”


    胡子良還有夏銳也點點頭,表示同意。


    他們三個都以為大皇子是因為見到柳君一和薑瀾驚人的劍法,對自身的安危產生了疑慮,才會這麽問,所以在迴答時也都很自信地表示,隻要一起上,武功再高的高手也不用怕。


    項安微笑著點點頭,好像對三人的迴答十分的滿意。


    但程坤卻從項安臉上表情的細節中注意到,他其實想要的答案並不是這個。


    程坤若有所思,一個人的想法必然是與他所處的位置有極大的關係,項安既然身在皇家,他的屁股自己也就是坐在皇室一邊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那麽,換位思考一下,如果自己是一名皇子,見到兩個武林人士旁若無人地清空長街,劈劈啪啪地打了一場,然後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自己會怎麽想?


    恐怕會在心裏罵娘吧!程坤沒有一點猶豫,馬上得出了一個答案。


    自古以來,俠以武犯禁,儒以文亂法,概莫能外。


    如果不是項家自己掌握著天下最強大的權利,擁有著最精深廣博的武學傳承,並以此培養了大批的高手,將武林中的各門各派牢牢壓製住,恐怕這天下早就被哪些膽大包天的各路豪傑還有見到不平就像拔出劍鏟一鏟的俠客搞得天翻地覆了吧。


    如此一來,項安心裏想的是什麽,也就很容易就能猜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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