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王大婚,舉國盛典,普天同慶。


    皇城內外喜氣洋洋,永安殿用綢緞搭成彩架,大紅喜字抬頭可見。自宮門到永安殿的禦道上,鋪了紅地毯,禦道兩側張燈結彩,處處洋溢著喜慶。


    盡管皇帝不太讚成這門婚事,但他對永安王是真心疼愛,對他婚事尤為上心。


    夏元海本因謀害楚天闊被革去官職,貶為庶民。皇帝念在夏文萱成了他皇媳的份上,免去夏元海罪責,賜給他一座莊園,讓他頤養天年。那座莊園,就在皇城內,距離皇宮很近。


    對此,夏元海神氣又得意,認為自己這步棋走得極為高明。靠著女兒夏文萱,他能東山再起。


    大婚前兩天,宮中的嬤嬤特意前來皇家莊園,教導夏文萱需要注意的閨房、事宜。


    答應這樁婚事,並非夏文萱自願,不過是她爹苦苦哀求,才應承下來。當然,還有一個小小的私心,她嫁的是心上人楚天闊的皇弟。既然她嫁楚天闊無望,當他的弟妹,至少可以時常見到他。


    自從定下這門婚事後,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後來,聽說皇帝給楚天闊賜了婚,心裏更是難過。臨近拜堂時日,沒有半點喜悅,反而盡是哀愁,常常深夜淚濕枕巾。


    出嫁那天,天才蒙蒙亮,夏文萱便在夏元海的監督下,由著喜娘妝扮。


    喜服穿了裏三層外三層,頭上的發髻梳得油光發亮,插滿了珠釵,整個人看起來美得窒息。


    薄薄的飛雪落滿大地,天地間蒼茫一片,夏文萱的繡鞋踏過積雪,留下串串足印。


    喜娘牽著她的手,扶她上了花轎。


    夏文萱頭上蓋著喜帕,什麽也看不見,聽著那喜樂與嗩呐聲,淚不自覺地滑落。


    鮮紅的喜帕蓋得住千行淚,卻蓋不住心髒的悲傷。


    迎親的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大紅的喜色染紅了整個皇城。


    強烈的喜氣,令人振奮,到處是濃烈的紅。紅色的巨大宮門敞開,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湧入。


    皇室的喜服不比尋常百姓家,大紅喜服由最珍貴的布料裁成,整套衣服全由繡娘繡上精美的花紋。永安王騎著高頭大馬,馬背上,他穿著大紅喜服的身影,看起來精神抖擻,俊逸不凡,雙眸中透出一片喜氣洋洋。


    鑼鼓喧天地走了幾個時辰,總算是停了下來。


    永安王伸出手來,將夏文萱抱出轎子,抱進喜堂。


    喜堂之上賓客眾多,永安王將夏文萱放下,扶著她站好。


    夏文萱隻看得見永安王腳下的大紅喜袍,耳邊聽得他輕言:“愛妃,先叩見父皇、母後。”


    她隨永安王跪下,兩人齊聲說:“見過父皇、母後。”


    “平身吧。今日是你們大喜的日子,不必如此多禮。”


    咦,並不是姑母的聲音?夏文萱聽著滿殿堂人聲喧嘩,心一層層往下墜。她很想揭開喜帕看看,姑母來了嗎?


    姑母被貶去冷宮,她是清楚的。但今日,永安王大婚,作為他的生身之母,皇帝會同意讓她來吧?


    其實,夏文萱更想看的是楚天闊是否來喝喜酒。她好想親眼看看,他究竟會是什麽反應?是不是真的會麵帶微笑看著他們成親?


    一種無形的力量,催促著夏文萱,她鬼使神差地扯下頭上的喜帕,一雙淚眼四下張望。


    這一望,她望見了坐在邊上的姑母。


    多日的冷宮生活,使得夏惜之有些消瘦。然而,看著皇兒永安王娶妻成家,她是由衷高興,眼睛笑得眯成了一道縫。


    令夏文萱黯然神傷的是,沒有搜尋到楚天闊的身影。


    喜娘被夏文萱的舉止嚇得麵如土色,慌忙將蓋頭給她蓋上。


    皇後蘇凡輕嗔:“這孩子是在做什麽?新娘子不能自己掀喜帕的,不吉利!快點蓋上!”


    皇帝則笑著打岔:“無妨,無妨。”


    拜堂時,每動一下,夏文萱的心,就疼了一分,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喜帕蓋住了她滿臉的淚痕。


    在熱鬧聲中拜過了天地,她便被送入了洞房之中。


    永安殿內,婚床紅幔半垂,紅燭點點。寒冷的夜,寢殿內焚著炭火,溫暖如春。


    燭台點著紅燭,將寢殿內照亮得如同白晝。一絲微甜的香氣彌漫在房間,帶著魅惑的氣息。


    從早起忙到現在,她滴水未進,盡管心裏悲傷吃不下東西,可是口渴的感覺卻無比強烈。


    “給我倒杯水來,我口渴。”盡管已經成為永安王王妃,她仍是沒有半點王妃架子。言語間,她隻是夏文萱,根本就沒從內心裏把自己當成王妃。


    身邊的宮女立馬應下:“是,王妃。奴婢這就去倒水來。”


    “慢著。不用叫我王妃,私下裏叫我夏姑娘吧。”夏文萱連忙給宮女糾正,不知怎的,她覺得這一聲王妃,她聽得刺耳,像什麽在敲擊她的腦殼。


    宮女麵露慌張之色,小聲說:“王妃,這怎麽可以?您跟王爺拜過堂了,您已經是堂堂正正的王妃。”


    “我讓你怎麽叫,你就怎麽叫,有什麽事,我擔著。”夏文萱有些不耐煩地催促:“快去吧。”


    “是,夏姑娘。”


    寢殿桌上的水,已經涼了,這麽冷的天,喝不了。


    宮女隻得到寢殿外去弄熱開水來。


    宮女下去時,一路思緒沸騰。她總感覺這個王妃怪怪的。哪有王妃不讓稱唿王妃的?莫非,王妃後悔拜堂了不成?


    她剛出寢殿門口,便遇上了一宮女送來的熱茶水。這麽冷的天氣,有人把需要的東西自動送來,她興奮不已。接過那水壺,便走進寢殿。


    “夏姑娘,您要的熱開水來了。”


    辦事效率還挺高的,夏文萱挺滿意。接過宮女遞過來的茶水,接連喝了三杯。


    喝過水,才過了片刻,她便覺得有些頭昏腦漲。可能是最近太累,睡眠不足引起頭暈,加上許久未進食,整個人有些要癱軟下去。


    她自己扯下了喜帕,丟至牆角,邁著混亂的步子,向喜床那邊走去。


    那宮女嚇得臉色大變,卻不得不開口提醒她:“夏姑娘,這紅蓋頭等王爺來揭。您還是先蓋上吧。”


    新娘子自己揭紅蓋頭是很不吉利的。這宮女心中默念,千萬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夏文萱剛摸上喜床,一股奇異熱流竄過心頭,無端煩躁:“出去!都出去!我要休息!”


    寢殿內的宮女們,隻得唯唯諾諾地退了出去。


    夏文萱忽覺得口幹舌燥,喝過那三杯水後,喉嚨更幹了,像是有什麽堵在嗓子眼,又像是幹渴得要冒煙。


    小腹那裏產生了一團熱氣,那熱氣越來越大,慢慢地似乎籠罩了她全身。


    她覺得自己全身開始灼熱起來,唿吸也有些急促。


    她心裏一驚,我這是怎麽了?


    一股綿、軟的感覺襲來,她的臉上和身上都湧起潮、紅,身上的燥熱並沒有消退。


    她麵色緋紅,眼神有些迷離,心跳得無比厲害,急促地唿出一口氣。她驚訝地發現,唿出的似乎都是熱氣。小腹那團熱氣,已經成了一團火,全身發起熱來。


    她覺得身上很熱,似乎臉和脖子以及手等地方,露在外麵涼快一些。


    此刻,她心裏很想很想楚天闊,腦海裏浮現的全是他的身影。


    房門輕輕被推開了,一個身影閃了進來。


    迷迷糊糊間,似乎看到那身影也倒了茶水喝。


    意識越來越模糊,那燥熱感卻越來越強烈,唿吸越來越急促。


    “萱萱,我是否能這樣喚你?”永安王飽含深情的眼眸,望進她水潤的瞳。


    “可……可以。”她輕輕點了點頭。


    有股羞意湧了上來,腦子已經成了一團稀泥。夏文萱看著楚天闊一張俊臉湊得無比近,她凝視著他,眼睛含、著春水,嘴唇狠狠咬住。


    永安王被她火辣辣地目光看得一陣悸動,身體早就有了反應,雙手一抄,輕輕將她摟進懷中。


    她臉上燃著紅暈,有著勾人心魄的美、感。她乖乖地躺在他懷裏,任由他抱著。


    “萱萱。你可知我盼望此刻已久……”永安王的眼眸裏灼燒著火焰,帶著屬於獸類的渴望。


    她羞赧一笑,白淨的臉上嫣紅更深,窘迫不安地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


    那朝思暮想的麵容就在麵前,要是自己不下手,就不是男人了。


    他傾身俯向她,低頭親上她溫軟的唇,放肆地糾纏。


    燭火閃爍著。


    她不知所措,感覺渴望,心中漲得滿滿的,全是對他無窮無盡的愛戀。


    她輕、喘喚道:“楚郎……”


    永安王微微一怔:“叫我的名,萱萱。”


    她的聲音已經化成水:“天闊……”


    “萱萱,你好好睜大眼睛看看我是誰!”永安王火了,沒時間讓她細想,忽然間,扯開她的領口。


    手指挑開她的衣襟,順著她光滑細嫩的脖頸,一路向下。


    因為似乎有了涼涼的風拂過她的身體,使她暴躁的心情能好了一些。


    很快,她就覺得自己的肌膚,已經完全接觸到了冰涼的空氣。


    一件件衣服,被丟到地上。


    次日,醒來。


    夏文萱發現躺在她身邊的人,並非楚天闊,而是與她拜堂的永安王。她如遭雷擊,咬著唇,屈辱的淚水無聲落了下來。


    明明,昨晚她看到的人是楚天闊。與心愛之人歡度良宵,說不出的甜蜜。昨晚有多甜蜜,此刻就有多苦澀。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怎麽會這樣?她的腦子閃過一個可能性,她中了春、藥了。以前,她聽說過有一種春、藥叫承歡散,服用後,會將對方看成心愛之人,還會求對方苟合。


    這麽說來,她昨晚是中了承歡散之毒。


    是永安王下的?夏文萱否定了這個可能性。她都嫁給他了,來日方長,他沒必要如此做。


    不是永安王,那就極有可能是她爹了。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逼她?


    心,碎了。她覺得她的人生已經毀了。


    驀地,她掩麵哭泣,那是一種極力壓抑不想驚動別人的哭泣,更顯得哭聲淒苦,令人心酸。


    永安王在一陣嗚咽中醒來,十分愧疚:“萱萱,是不是很痛?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昨晚不該強迫你的。”


    她淚眼婆娑看著他:“你強迫我?”


    “你昨晚一直叫著皇兄的名字,我一時受了刺激,才會……”永安王繼續說道:“父皇已經恩準皇兄離宮,他再也不會迴來了。你不要再想他了。我愛你,我以後會對你好。”


    嗬!明知道她將他看成了楚天闊,他還是強行占有了她。她怎麽敢奢望他會對她好?


    她本就不喜歡呆在這宮中,對他更是沒有一絲愛意。


    爹逼著她嫁給永安王,逼著她進入這令人壓抑的皇宮,更是逼著她和永安王洞房。


    她見不到楚天闊了,她已非清白之身,沒資格再愛他了。


    她的人生從此一片灰暗,沒有半點盼頭。


    她抓起頭上的發簪,用鋒利的一端對準了自己潔白的頸項。這一劃下去,她有把握血濺當場,不會有多少痛苦。


    此刻對她而言,求死比痛苦活著好。


    “不!”永安王發現了她自殺的意圖,不顧一切來爭奪她的發簪。


    夏文萱一心求死,緊抓著發簪不肯放。


    永安王怕她做傻事,用盡全力要奪下她手中的發簪。


    兩人拉拉扯扯,夏文萱用力一推,將他推向了床簷一角。


    刹那間,尖銳的疼痛襲來,永安王嘶聲慘叫,捂著血流不止的後腦勺,大聲哀嚎,痛得滾到地上。


    宮人們聞聲衝進寢殿時,正巧瞥見夏文萱拿著發簪劃向頸項。


    血,粘、稠的血,汩、汩而流。


    他們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看著夏文萱倒在血泊中。


    “快!傳禦醫,王爺還有唿吸。”


    等禦醫趕到時,一切晚了。


    喜榻上,永安王靜靜躺著,麵無血色,雙、唇發白,兩眼緊閉,已然沒有了唿吸。


    禦醫瑟瑟發抖跪在地上,聲音打顫:“皇上,永安王,他,已經斷氣了。”


    像是有一把刀子直直、插、進了他的心髒,心中一陣陣劇痛,使他的每一根細微的神經都為之顫動。


    他狠狠踢了禦醫一腳,甚至用上了幾分真力:“庸醫!皇兒還活著!”


    昨日,還是喜慶歡騰,滿目的紅綢紅毯。今日,新娘新郎雙雙斃命。


    怎麽會這樣?


    皇帝的麵容瞬間蒼老好幾歲。


    他盯著榻上氣息已斷的人,隻覺得心好痛,疼得雙眼微澀。


    是他的錯!早就該處死夏元海了,將之滿門抄斬了。他卻還愚蠢至極地答應讓安兒娶夏元海的女兒。


    是他害了皇兒喪了命。


    喪子之痛,痛徹心扉。


    心好似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個大洞。


    心,痛得像是被刀刃一點點劃開一樣。鈍重的發不出任何聲音,卻隻感到它在滴血。


    他的靈魂,仿佛被帶走了,心碎欲絕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傳朕旨意,夏元海謀害永安王罪該萬死,即刻押至刑場行刑。滿門抄斬!”


    暗歎一聲世事無常,皇後蘇凡望著皇帝悲痛的身影,命宮人悄無聲息退下去。


    什麽樣的話語,也安慰不了帝王痛失愛子之痛。


    ……


    ……


    成群的百姓把刑場團團圍住,大都是對前相爺夏元海感到好奇的人。


    他們往裏麵擠著,吵吵嚷嚷,一時間莊嚴肅穆的刑場像鬧市。


    半個時辰後,一隊官兵押著一批囚犯,隊伍浩浩蕩蕩而來。


    為首的囚犯就是夏元海,形態狼狽,兩眼無神,像個久經苦難的老人。


    喪失愛、女之痛,痛入骨髓。


    他的心仿佛被撕裂成千萬片,片片飄散在空中。


    很難用合適的詞描述他的悲痛心境。他的心,好痛,好痛。


    “悔啊!”


    他好後悔,好恨自己,是他親手毀了她女兒。如果,他不逼她跟永安王成婚,他們父女還可以相依為命。


    如果,他不叫人在茶水裏動手腳,他女兒夏文萱也不會想自盡。


    是他,是他的錯,一切罪惡都是他造成的。


    他還幻想著會有翻身之日,完了,都完了。


    他沒有流淚,因為淚已經流盡;他沒有悲傷,因為痛已蝕骨;他沒有絕望,因為有希望才會有絕望。


    夏元海被押到了行刑台上,刑手對著他的膝蓋狠狠一踢。


    他本就心如死灰,沒有半點生機,一個踉蹌之下隻得跪下。


    聖旨是即刻行刑,未等及午時,行刑的鼓聲已經敲起。


    嘈雜的圍觀人群,瞬時寂然無聲。


    上來了兩個身材魁梧的劊子手,一人拎起夏元海的一隻手,把他從地上直接提了起來,一把甩上斷頭台。


    在場的人隱約間仿佛嗅到了濃烈殘忍的味道。


    夏元海披頭散發,瑟瑟縮縮地跪著那裏,低垂著頭,目光呆滯地望著地麵。


    “行刑!”


    手起刀落,鮮血四濺。


    隻‘咚’的一聲,夏元海的頭顱和身體已經分離開來。


    “下一個犯人帶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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