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要點進萬賀呈朋友圈幾十遍,重複看那些被萬賀呈隨手轉發的行業資訊,看不懂也照樣點進鏈接從頭到尾認真看,前幾天他在萬賀呈朋友圈主頁刷新到萬賀呈轉發的一條展覽會信息,知道萬呈科技會參展,但不知道萬賀呈本人會不會出席,抱著碰運氣的心理,裴小拾還是來了。結果是,他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萬賀呈,作為帥氣耀眼的行業新秀,不管是昂貴西裝還是便宜t恤,皮鞋還是運動鞋,現在或者過去,萬賀呈總是令人矚目,在他心裏永遠閃閃發亮。人人隻愛珠母貝裏的珍珠,裴小拾連變成珍珠之前的沙礫也愛。重新吃藥已有一個月,裴小拾狀態卻越來越差,過年那陣子卷土重來的一些不好念頭像第一枚倒下的多米諾骨牌,接連推倒了他生活裏剩下的一切,現在的他甚至不能在人群裏久留。此刻,頭頂冒出來的汗打濕他被帽子蓋住的頭發,有一些順著臉頰流下打濕口罩,他在角落拉下口罩,想喝一口展會上免費領取的礦泉水緩解情緒,手卻抖到把水灑了一地,預感到驚恐又要發作,裴小拾匆匆拉上口罩,往廁所躲。在廁所隔間裏,摘下帽子口罩,坐在幹淨嶄新的馬桶蓋上,裴小拾俯身捂住臉,吃藥後悲傷或難受的情緒少了很多,但軀體還在拉扯著他,不放過他。過了一會兒,手機震動了兩下,裴小拾的心也跟著震動兩下。過年離開深圳後,他把所有應用的消息都設置了不提醒,也把微信上可能聯係他的人全都設置了消息免打擾,一開始經常會漏了這個導演或者那個合作過的演員,後來他幹脆把除了萬賀呈以外的五百多個聯係人全都設置成免打擾,確保每次手機上的消息隻可能來自萬賀呈。他迴申城一個多月,萬賀呈主動給他發過三次消息。第一次是在他迴申城那天,萬賀呈記著飛機落地時間問他安全抵達沒有,是否有人接。他撒謊說哥哥來接。其實是跟家裏隱瞞了病情,獨自迴到申城自己的房子。第二次是三天後大年初五,萬賀呈問他有沒有去看醫生。他說醫生還沒上班,但已經跟醫生約了大年初七。這次說的是實話。第三次是二月中旬,萬賀呈要他拍一張他吃的藥。他把藥盒堆在一起,老實拍了照片發過去。萬賀呈要他好好聽醫生的話。得到萬賀呈的關心,換作以前,裴小拾會意外和驚喜,現在他隻恨自己又讓萬賀呈勉強去做了什麽事。想象過萬賀呈每一次給他發信息時是怎樣的心情,是同情是可憐,還是麵對弱者於情於理不得不服軟,不管是什麽,每一次裴小拾都隻會更恨自己。怕自己又要犯病,離開深圳後他一次消息也不敢給萬賀呈發,也會因為收到萬賀呈的消息而對現在的自己更怨恨。盡管如此,他還是依舊保留萬賀呈的消息提醒,甚至隻保留萬賀呈的消息提醒。如今對萬賀呈停不下來的瘋狂關注,就像再次把利刃對準手腕,這些讓自己疼痛的事,裴小拾換種方式又開始做了。今天是他迴申城後,萬賀呈第四次主動給他發消息。有兩條。第一條:小十你走了嗎,這裏不方便說話,展會結束來這裏找我。第二條是一家酒店的地址和房間號。看得出萬賀呈現在確實忙,連“拾”字都來不及一個個去找。一直到展廳大燈熄滅,裴小拾也沒有離開廁所,是後來保潔阿姨喊了保安過來,他才戴著帽子口罩從隔間出來。中途萬賀呈給他打過兩次電話,他沒有接,隻是放任手機震動直至停下。但他還是會去見萬賀呈,隻要萬賀呈想見他,就沒有見不到他的道理。展會結束三個小時以後,晚上八點鍾,裴小拾終於去到酒店,敲門前摘掉了帽子和口罩,口罩塞進褲袋,帽子抓在手上。萬賀呈來給他開門時,已經脫掉了西裝,換成酒店的睡袍。“對不起……手機靜音,剛看到消息……”裴小拾低著腦袋,聲音也低。“是嗎?還以為你不會來了。”萬賀呈給他讓路,“進來吧。”解釋自己是因為興趣愛好才湊巧去看了有萬賀呈的展覽會不會太假?於是裴小拾思考過後決定說部分的實話,進門後,他對萬賀呈說:“我前幾天看到你的朋友圈了,感覺那個展看起來還挺有意思的,就去看了,想著有緣的話說不定能遇到你,沒想到真遇到了。”“遇到了也不來打個招唿嗎?”萬賀呈問他。“我、我是看你身邊那麽多人,怕、怕你太忙了……”裴小拾把手裏的帽簷抓得更緊了些。“一直戴著帽子口罩會不會難受。”萬賀呈問他。裴小拾咽了咽口水,說話時沒什麽底氣:“前幾年養成的習慣,已經習慣了。”萬賀呈看了他一會兒才“嗯”一聲道:“做公眾人物是沒那麽容易。”“其實我也不算公眾人物……”裴小拾心想至少現在已經不算是了。裴小拾還沒問萬賀呈怎麽認出他的,萬賀呈倒是直接,問他:“那今天捂這麽嚴實是防著我嗎?”裴小拾咬著嘴唇迴答不上,萬賀呈便不追問,從一旁台麵拿過一瓶礦泉水旋開遞給他:“渴不渴,一個下午看你都在流汗。”裴小拾垂著的、緊攥著帽簷的手又抖起來了,沒辦法去接萬賀呈給的水。他不接,萬賀呈伸出的手就沒收迴去。第42章 三月的申城還不大有春的跡象,甚至因倒春寒接連下了半個月的雨整座城市更顯寒氣凜凜,裴小拾出門沒有帶傘,也不記得要去買傘,此刻站在萬賀呈麵前,落湯雞稱不上畢竟隻在上下出租車的過程中淋了些雨,但身上多少也帶了點濕氣。“來的時候下雨了嗎?申城不比深圳,現在外套還不能脫。”萬賀呈盯著他看,看見他身上一件針織毛衣鬆鬆垮垮,鎖骨露出大半,不是能保暖的樣子。流了汗又淋了雨,加上過來路上做了一路的心裏建設,現在的裴小拾身心皆虛弱,形象更稱不上好,頭發本就柔軟,現在無力垂著,把眼睛微微遮蓋,臉上沒有多少血色,眼窩發著青有些陷進去,連健康都算不上,別說有多少活力。“下了,雨,很小的。”裴小拾小聲迴答,終於抬手去接萬賀呈給的水。手抖得太明顯,好在他接過水後,萬賀呈就轉身去調房間空調溫度,沒看見他仰頭喝水時水被晃出來大半、沿著寬鬆的領口淌進他胸口。怎麽這麽笨,喝個水都喝不好,水流到肚皮冰涼涼的,旋上瓶蓋的時候裴小拾偏頭打了個噴嚏。空調溫度再調高幾度,萬賀呈迴身說:“本來是看下雨了,想去接你,剛才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手機靜音了,沒注意到……”再把謊話說一遍,裴小拾這次就暴露出了一些心虛,捏著礦泉水瓶瓶身的幾根手指不自覺用力,把平日裏粉嫩的指甲蓋也按到發白,沒注意到礦泉水瓶被他握得有些扭曲變形。“知道,你剛才說過了。”萬賀呈把那個隻剩半瓶水、又受盡“酷刑”的塑料瓶從他手裏拿下,“很渴嗎,我調個空調的時間你能喝這麽多。”其實真正喝到裴小拾肚子裏的可能隻有那麽兩口。“很渴。”裴小拾聲音有點啞,每一次說謊都會加劇他的胃食管反流。萬賀呈問他:“已經這個點了,吃過沒有?本來想約你吃晚飯。”裴小拾春節那會兒還想著多吃能長肉,但生病以後總是沒辦法控製自己的想法和行為,從深圳迴來後更是隻要不是餓到走不動路,他就想不起來吃飯這件事。於是裴小拾先不迴答,反問萬賀呈吃了嗎。萬賀呈說:“沒吃。”裴小拾馬上就說:“我也還沒吃。”萬賀呈說:“那就一起在酒店吃吧,我叫餐,你衣服濕了先去洗個澡,剛好酒店有多一套睡袍。”裴小拾低頭,才發現自己的毛衣下擺正在往下滴水。原來這麽明顯的嗎?不是雨淋的,是他剛才喝水弄的。外頭的雨沒有淋濕裴小拾,是裴小拾自己的世界在下雨。裴小拾後來還是乖乖去洗澡了,洗完澡他穿著跟萬賀呈同款的睡袍站在浴室鏡前吹頭發,看著鏡中人竟覺出幾分陌生,想著原來萬賀呈現在瞧他是這模樣。浴室開著暖氣,裴小拾把換下來的針織毛衣、牛仔褲還有內褲襪子一起掛在毛巾架上自然烘幹,現在他身上已經沒有自己的衣物了,睡袍拖鞋是酒店的,穿的內褲是萬賀呈的大了幾個號對於他而言實在寬鬆,好在他在洗臉台上的一次性洗漱用品裏翻到條細細的小皮筋,在內褲鬆緊帶位置紮了個角,往裏翻卡在腰側,這才終於不往下掉。等他做完一係列小動作走出浴室,萬賀呈叫的餐也剛好到了。萬賀呈問他內褲會不會太大,裴小拾紅著臉把自己的笨方法全交代了。萬賀呈卻誇他聰明。吃飯的時候,裴小拾努力想多吃,但飯菜在嘴裏拚命咀嚼卻怎麽都咽不下去,最後是萬賀呈按下他的手,要他不著急夾菜,一小口一小口吃。吃完飯萬賀呈先後接了幾個工作上的電話,裴小拾有意無意地聽,大概聽到一些關於這次展會的事,知道這次的展會持續三天,又聽見萬賀呈讓公司的人先迴深圳,說自己會在申城多留幾天,然後是萬賀呈給下屬安排接下來的工作,有在申城的工作,也有在深圳的工作。等萬賀呈閑下來些,裴小拾才慢吞吞靠近他,說:“還以為你展會結束就走了……”“走不了。”萬賀呈這麽迴答他。裴小拾沒想太多:“怎麽走不了,你在這裏還有其他工作安排嗎?”他沒想到萬賀呈會說:“你生日也快到了,給你過完生日再走。”萬賀呈說:“上次你跟我說了生日快樂,禮尚往來,讓我也說一迴。”3月25日,還有一個多星期就到了,也意味著萬賀呈會在申城至少再留一個多星期。“哦……”裴小拾耳尖發燙,垂手無意識揪住自己腰上的睡袍帶子,不敢問萬賀呈是專程為了他留下,還是留在申城有別的事、給他過生日隻是順便,於是轉移話題道,“之前欠你的生日禮物,我還沒有準備好。”萬賀呈順他的意,接住他的話題說:“什麽禮物要準備這麽久?”裴小拾很難過地想:因為我不確定什麽時候還有勇氣見你、當麵把禮物給你,所以一直不敢準備。“不要總是想那麽多,”萬賀呈想起從前裴小拾就一貫愛胡思亂想,“小拾,放輕鬆。”萬賀呈知道隻是這麽說沒用,於是上前一步把裴小拾抱進懷裏,按住他腦袋揉了一把,說:“今天突然被我叫過來是不是嚇了一跳,又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了?我是今天在會展看見你進廁所沒看見你出來,擔心你才喊你過來,再說老朋友見個麵也不需要考慮那麽多,對不對?”裴小拾搖搖頭:“還是不一樣的,不是單純的老朋友……我喜歡你,你也知道。”“還喜歡呢,上次走的時候不是頭也不迴?還以為你放下了。”萬賀呈笑了一下,但語氣卻不是開玩笑的語氣。裴小拾臉頰貼在萬賀呈肩頭,抬手虛虛抱住人的腰,說話時沒剩多少力氣:“你想要我放下嗎,想的話就不要給我過生日,也不要再跟我見麵了。”說出這樣反常又決絕的話,裴小拾卻格外冷靜,因為這些不是他當下觸景生情的產物,而是迴到申城的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反反複複出現在他心裏的念頭。萬賀呈說:“分手後我們多久沒見了,四年、五年?”萬賀呈沒直接迴答他剛才的話,但裴小拾知道萬賀呈已經迴答了。四年五年沒見麵也不影響裴小拾一直把自己困在過去走不出來。現在萬賀呈知道了“不見麵”對別人能起到“淡忘”和“放下”的作用,對裴小拾卻是殘忍的枷鎖,把他牢牢銬在過去。就算是現在,裴小拾也不覺得時間能讓自己放下,他隻是越來越覺得自己需要獨自待在一個不會傷害到萬賀呈的地方。裴小拾眼神閃爍,聲音卻堅定:“我現在這樣,很打擾你。”萬賀呈有點拿裴小拾沒有辦法,但也選擇跟上他的思路:“如果是現在這樣胡思亂想,總是說一些奇怪的話,那確實是有點打擾。”裴小拾心裏酸酸麻麻,本來不想繼續說了,卻被萬賀呈這番話勾起了一些久違的小情緒,垂眸道:“我、我會聽醫生的話,會努力讓自己好起來……”說完好一陣沒有聽見萬賀呈迴話,裴小拾有些不安地仰頭去看萬賀呈的臉,卻見萬賀呈早已低頭盯著他看,四目相對,他聽見萬賀呈說:“以前喜歡我知道要追我,怎麽現在喜歡卻不追了?”“不是……”裴小拾抓著萬賀呈背部睡袍的指尖有些僵硬,又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會喜歡我追你嗎……”萬賀呈反問他:“現在開始擔心我喜不喜歡,以前怎麽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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